第52节

他想解释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查到的,可江汨罗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失望。

但她的失望没能持续多久,辛姨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下就将丁四撞开,冲到江汨罗跟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小小姐,庆姐儿不行了,董事长让丹小姐来接你去医院,就在门外,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要慌,不要乱!”

“听懂了没有?不要怕!”

这是她第一次称江汨罗为“你”,而非平常的尊称。

她很着急,神色写满了急躁和焦虑,眼睛通红,抓住她手臂的双手像一对鹰爪,紧紧抠住她的皮肉,有些难耐的疼。

庆姐儿不行了,江汨罗听到这句,整个人都怔仲起来。

十二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冷,容城少见的早早下了初雪,气温骤降,她记得往年冬天总会有好些流浪的毛孩子会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人也一样。

很多病人,都熬不过多变又寒冷的冬天的。

江汨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尽管早就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又发现一切都那么仓促。

她的心里忽然出现一阵奇怪的、连绵不断的疼痛,仿佛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江小姐呢?走罢,再不去,你就见不到她了。”

“嗬——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真的死呢。”

丹姐的声音凉凉的,像是嘲讽,又像是怨怼,总之没有同情。

江汨罗好像听见辛姨凶狠的跟她争吵了起来,说什么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扫把星之类的。

等她意识到这两位的态度都很奇怪时,已经在丹姐的车上了,她几乎是被对方拖着塞进车里的,出门时除了裙子口袋里的手机,什么都没带。

“丹姐……”她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于是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就挺顿住了。

丹姐的车开得很快,快到让她觉得有些眩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丹姐看着前面的路,脚下油门又一踩,车速更高了,“别问,问了我也懒得说。”

不知道是不是车子开得太快了,江汨罗觉得有些心悸,也就听不清她都说了什么,但她的确没有再想问。

只花了平时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到了医院,跟着来的还有交通罚单,但丹姐好像并不在意,下车以后把墨镜戴上,冷着脸示意江汨罗:“带一下路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最后一次,江汨罗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咚的一声,像被锤子砸过似的,生疼。

庆姐儿已经在弥留之际,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杜妈,谁都不在,杜明不在就算了,杜管家也不在。

可也不在家啊。江汨罗忽然间意识到,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蹊跷,哪有女儿弥留,父亲却不在的。

“……弟妹。”抢救队伍里忽然有人看过来,叫了一声。

江汨罗一怔,待看清柳泉的脸,才勉强勾起嘴唇算是笑了一下,“柳医生。”

“进去吧,她醒了。”柳泉向她点点头,脸上透着关切,“你们家其他人呢,还没到?”

江汨罗愣愣的摇摇头,被丹姐从背后一推,她就撞进了病房里。

面前是庆姐儿躺在病床上,听见动静勉强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就露出一点欢喜的神色来,“阿……阿……阿罗……”

背后是柳泉不满的低斥:“……怎么能推人,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不是徒增麻烦么?”

“庆姐儿,庆姐儿……”江汨罗扑到她的床边,被椅子腿撞了一下,却也顾不得感觉到痛,只是盯着她。

她们认识好些年了吧,那时候她蓬头垢面,是个疯婆子,缠着她要吃的,像个小孩儿,颠颠的跟着她,叫她阿罗,说他们是好朋友。

对了,她还让沈延卿替她给自己送过花,那时他们第一次闹别扭,还是借着她的花才顺理成章的见面,然后消除误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干净起来,不再有邋遢痕迹,不言不语时,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

她微微抬起手,江汨罗伸手抓住,紧紧握在一起。

“……阿罗长大了。”庆姐儿回光返照,说话突然变得流畅起来。

江汨罗一愣,听见她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后来你就不见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像谁多一点……”

“阿罗,你长得真像你爸爸,他是个顶好顶好的人……阿罗,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想你爸爸了……”

她说这话时,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划过干瘪凹陷的额角,流进鬓角和耳朵,又氤氲在枕头上。

江汨罗整个人都傻了,她隐约觉得奇怪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庆姐儿住院杜明会常来,为什么相册里只有杜海棠没有杜庆庆,为什么她会对何固熙那么亲近,为什么她会记得老鸹山,为什么在杜家村找不到杜庆庆,为什么辛姨的态度那么奇怪……

甚至于为什么,她就要死了,作为父亲的杜管家都不在。

“杜海棠,你醒了啊,这么多年,逃避现实的感觉不好受罢?”丹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叫的却是杜海棠的名字。

江汨罗想说不,你认错人了,这是庆姐儿,不是我妈!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床上这人开口了,“……连小姐,好久不见。”

“有什么好见的,一个疯子,不值得我去见。”

“……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是我咎由自取。”丹姐沉默半晌,才慢慢的开口,“但我欠过你的,到今天也都还完了。”

庆姐儿想笑,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哆嗦着嘴唇,又将目光放回到江汨罗脸上。

“阿罗……不要哭哎……”她呢喃着吐出几个字,已经开始变散了的眼神还有着慈爱。

江汨罗的眼泪从眼眶里漫出来,迅速划过脸颊,在下巴上挂着,挂不住了就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砸在袖子和床单上,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没说话,似乎已经被整件事刺激到失语。

庆姐儿的目光渐渐变得遗憾,最终又变成欣喜,手从江汨罗掌心里掉下的那一刻,她说了两个字:“深……哥……”

陈深,江夙生潜伏做卧底时的化名,杜海棠认识他的时候,他叫这个名字,之后一生,不管她清醒还是犯病,他永远都是这个名字。

床头的仪器尖叫着发出警报,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门外有人冲进来,江汨罗被拉开,站在角落里,瑟缩着,看他们一下又一下的给她做心肺复苏。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月色,沈延卿弯腰指点着学生的动作,跪地急救的时候,要双腿分开与肩同宽……

那是她现在能想起的最好的时候,安全,平静,该死的真相还没有在眼前铺开。

出于人道主义抢救了半个小时,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对她说节哀,然后说可以办死亡手续了。

江汨罗怔怔看着面前的一切,从进来到结束,短短的十来分钟,仓促又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应。

庆姐儿没了,不,是杜海棠,她的母亲没了……

“小小姐,董事长让我来接您去见他。”眼前突然又站了一个人,神色憔悴,态度恭谨。

是陈秘书,杜明最信任的助手。

“去吧,这里有我处理。”丹姐的声音随后传来,意外的多了一点温度,似叹息,又似怜悯。

出门前辛姨给的叮嘱已经被江汨罗忘到脑后,或者说,她根本就记住过,只能毫无主意的被陈秘书带来的保镖夹持着走出病房,下楼,又上车。

仿佛面无表情的提线木偶。

尽管天气寒冷,又下过一场雨夹雪,地面湿漉漉的,车子还是开得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杜氏。

今天的杜氏很安静,安静到近乎于诡异,前台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开灯,有些昏暗,走路的回声被放大到在人心里不停盘旋。

江汨罗上到顶层,这里是杜明的办公区,她看见何固熙站在窗边抽烟,转身过来看见他来了,就把烟在窗台上用力一碾,火星瞬间就灭了。

空气里回荡着烟味,“你来了。”

声音冷淡,似乎从前的亲近只是假象,又或者那就是他装的,谁知道呢,除了他自己。

下车时被冷风一激,江汨罗已经有点回过神来了,见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他庆姐儿就是杜海棠,反而想问黄闵柔怎么样了。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眨眨眼,顺从的在陈秘书的带领下走向杜明的办公室。

和何固熙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低声说:“她让你注意安全。”

她一愣,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等见到杜明身边面色冷峻的警惕非常的保镖时,才忽然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黄闵柔。

看样子何固熙已经被黄闵柔策反了,只是不知道策反的理由是什么。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小小姐说。”杜明的声音很平静,一点都不见悲伤,像是根本不知道庆姐儿已经去了。

他说完摆摆手,保镖便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那个又被他叫住,吩咐道:“让你们小何总十分钟后进来。”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但却让江汨罗觉得,比刚进门时更加逼仄压抑。

她嗫嚅着叫了他一声:“姥爷……”

“江小姐,其实我从未承认过你的身份。”杜明轻笑,目光仍旧和蔼慈爱,只是多了几分冷漠,“是庆姐儿想见你。”

“我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即便知道你是只细犬,背后跟着猎人。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你们的人了罢?”

江汨罗听了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却又并未觉得奇怪,甚至松了口气,原来他们都是在和对方虚与委蛇。

那也好,至少只论输赢,不谈辜负与否。

杜明坐在大班椅里,微微抬头看着她,“见过她了?知道真相了罢,她是你的母亲,生你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江汨罗这时忽然喊了起来,这是她一整天里说的第一句完整话。

她有些崩溃了,积压的情绪在杜明的话里猛烈的爆发,又在看见他平静的双眼时又被凝固住,委顿下来。

对于杜明,她一直是防备的,这种防备来自于对他的畏惧。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陈深的女儿。”杜明嗤笑一声,“你的确是庆姐儿生的,但你身上也留着那个叛徒的血,我只是让人弄死他,还不够。”

他恨江夙生,所以他要让他的女儿,与生母朝夕相见,却不能相认。

他想起那一天,庆姐儿被从疗养院接回来,突然告诉他:“我找到深哥了。”

他吓了一跳,觉得她在说胡话,带她去向医生确认,得知她突然康复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说要接女儿回家。

那时他才知道江汨罗就在她身边,命运真是个神奇又强大的东西,明明没有寻找过,却还是相遇了。

她又病了,刚刚摆脱精神病,就得了癌症,她求他让女儿回来,哪怕不告诉她真相也可以,他想了许久,终于答应,为的却是报复已经死透了的陈深。

江汨罗听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这些,觉得呼吸都喘不上来,心口闷闷的疼,突然有些迷茫。

她像条离水的鱼,不停的张口呼吸,却是在垂死挣扎。

她听见敲门声响起,杜明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她身后,“进来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固熙用力一推, 办公室重得能压死人的木门被推开,他透过缓慢打开的门,渐渐看清杜明的脸。

就像旧时光里的老照片能提供回忆, 他看着杜明, 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他曾经那么感激这位老人。

是他将自己从泥泞里抱出来,带到容城,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光鲜亮丽到他总是忘了自己曾经灰扑扑的出身,如果杜海棠没有出事, 如果他能永远都不知道亲生父母为什么而死, 就好了。

“你也来了。”杜明望着他轻笑,目光依旧和蔼, 同过去的每一天毫无区别。

何固熙突然觉得想哭,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只有几岁的自己那样,可是他不敢,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得像她。

“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父母的事?”杜明问道, 脸上适时出现了疑惑和好奇。

“......有几年了。”他闷闷的应。

江汨罗站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苍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气息。

杜明点点头,又笑,“谋定而后动,在有足够的能力将敌人一击毙命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多恨都不要让对方发现, 你十五岁时我教你的东西看来你学得很好,学以致用,不错。”

说着看了眼江汨罗,“阿罗到底不是在家教养长大的,不如你,要是没有这些事,杜氏交给你,我能死得瞑目。”

“你做得很好,很谨慎,如果不是庞文武突然反水,我还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最开始的突破口就在魅色内部,是庞文武都不用调查人员盘问就稀里哗啦什么都说完了,说不是有人授意的都没人信。

他说完笑了一声,有些自嘲,还有些自得和欣慰,可惜没有人接他的话,顿时就安静下来。

何固熙咬着牙根,拼命忍着心里汹涌的情绪,脸颊上的肌肉和额头上的青筋一齐跳动着,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们是替您做事的,没有任何错处,您为什么要......”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派人杀死他们?”

江汨罗的头倏地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么?他和自己竟然是一样的么?

“我还教过你一条,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过一个。”

杜明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从慈爱瞬间变得狠厉,透着漫无边际的威严,仿佛丛林中的头狼在盯着猎物。

“当年陈深千方百计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将我们的消息送给警方,我们当然要查,但却被他侥幸逃脱,警方已经找到我们,只能连夜跑路,你的父母已经找到,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不是吗?”

“派出去的人没有直接送他们上路,啊,那几条细犬被训练得很好,既有野性,又能服从命令,被它们咬成重伤的人在深山野林里迷路,最后死了也只能查出是被狗咬的,要是没死,那就是他们运气好,听天由命罢了。”

“不过他们运气不够好,都快要下山了,还是碰上了天灾,他们的确死于泥石流之下的山体滑坡,这点我没必要说假话。”

“他们只是牺牲了自己,为其他兄弟留一条后路罢了,修会成立那么多年,牺牲的不只有他们,还有很多人。弱肉强食,成功者的高台,都是由失败者的尸骸堆积起来的。”

他的声音极端冷漠,狼一般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孤傲,这才是真正的杜明,他从来都不慈爱不温和,慈善只是一件外衣,真实的他,永远与善良无缘。

这样的杜明让江汨罗心里发寒,忍不住有些腿肚子颤颤,脸色愈发变得白纸一般。

杜明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她脸上划过,没有像往常一般戏谑的笑话她胆小,而是又重新看着何固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何固熙抿着唇,低吼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还要将我养在身边,若非如此......”

如果只是单纯有仇就好了,那样他就不必因为得知真相感到崩溃,也不必左右为难。没人知道他那时有多害怕,一边是还有印象的曾经对他爱如珍宝的父母,另一边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杜明,那样都是为难。

杜明望着他,摇摇头,“我就是一念之差,想着用你来弥补庆庆的伤痛,你看,我不就败在这一点无用的善心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何固熙刚要开口反驳,却又捕捉到他话里的那几个字,忍不住一顿,“......庆庆?”

“庆庆是海棠的乳名,她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也许多年没有叫过了,她不让我叫,现在她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他说着,眼神重新柔和下来,语气里甚至有了点微微的得意,像是和孩子玩游戏赢了的父亲。

何固熙愣了一下,眼睛慢慢瞪大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又看看江汨罗,“阿罗......”

江汨罗撇开头,没有和他对视,嘴唇紧紧抿着,用手抓住衣襟,一声不吭。

沉默就是默认。何固熙望着她,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哭,“是您给她整容了对吗?对吧!”

“不会是她的病也是您的手笔罢?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咆哮着嚷嚷出来,随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不停的喘着粗气,像一头拉着风箱的老驴,看着江汨罗就开始流泪,“你也不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庆姐儿住院这几个月,他只去过寥寥几次,都是为了陪杜明才会去的,每次也不会久待,因为他厌恶医院独有的那种消毒水味道,要是他知道......

可惜没有如果了,他曾经总是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不愿意看她的脸,她一定很难过吧?也不一定,她那样温柔的人,不会的。

他不停的掉着眼泪,然后指责江汨罗,“你为什么不哭!那是你妈妈啊!你为什么不哭!!!”

江汨罗仓白着脸,忽然间镇定下来,扭头看着杜明,轻声问:“她遭受过危险,对不对?”

“是。”杜明点点头,向她笑了一下,有些勉强和自责,“她确诊精神分裂以后,一直被我关在家里,不叫她出门见外人,觉得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她,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仇家知道了,鸿海国际倒了,不知多少人想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九年多前,鸿海国际在一次清扫中被查封关停,这其中牵涉了太多其他人的利益,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杜明出面保住鸿海国际,或者重新开办一个鸿海国际,杜明很犹豫,他的犹豫让杜海棠成为了那些人要挟他的筹码。

杜海棠被一个受别人买通的佣人哄骗,偷跑出别墅,被带走,杜明为了将她找回来,只能答应他们的某些要求,尽管没有遭受任何虐待,但被关在地下室一段时间,杜海棠回来之后状态更坏了,甚至诱发了严重癫痫。

杜明于是想到一个办法,让她“病逝”,一面以疯病发作自焚而亡为由替杜海棠举办葬礼,另一面则将杜海棠暗中送出去,跟着她一起的就是此前从未在杜家露过面的杜妈。

同年,连丹丹接杜明命令离开国内,前往菲律宾,名为开拓市场,实则暗地里联系各方,准备重建鸿海国际。

那一年杜海棠的葬礼盛大而真实,灵堂的遗体是杜管家找来的无名女尸,化了妆跟杜海棠八分相似,火化的是空棺木,只要他想,可以做得比这更天衣无缝。

这场弥天大谎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也包括何固熙这个名为侄子实为养子的杜家接班人,还让当初带走杜海棠的那伙人心虚愧疚,在面对杜明时不由得让步三分。

两年后,杜董事长因为思念亡女,深感孩子不在身边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忍,遂同意杜管家将他的疯女儿从安宁医院接到杜家照顾。在鸿海国际消失的第五年,魅色开业,名为娱乐会所,实为杜氏与各犯罪集团的中转站。

“你看,命运就是这样,我也想过改邪归正,但有很多人很多事不让我离开,身不由己。”

他说着无奈的话,摇着头,可不见一丝一毫的为难。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可能一开始他的确想改,但后来,就不会了。

何固熙一直都知道杜氏的生意有些不干净,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不干净,他一开始以为只是魅色的绝色女招待和笑气,直到黄闵柔把所有信息摊到面前。

深受杜明恩惠的他,抉择起来比江汨罗要困难得多,三观受挫颠覆的程度更重,重到他日夜寝食难安,然后在辗转反侧中割裂自己的过去与现在。

但同时,他又给自己长久以来的纠结做了了断,并且找到了理由,看啊,不是我忘恩负义,是大义灭亲,避而不提关于亲生父母的任何事。

杜明看着他们,一个是亲手教养起来的接班人,一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外孙女,目光来了然且意味深长,“我们都身不由己,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江汨罗说不出话来,仿佛仍旧沉浸在杜海棠的事里,何固熙则脸色青白交加,满脸惭愧与痛苦交错。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警方?”杜明再次出声,这是问的江汨罗。

她摇摇头,微垂着眼,声音缓慢而轻细,“我只告诉了沈延卿。”

“哦?”杜明来了兴趣,身子前倾,靠在办公桌边沿,“你是什么时候通知他的?”

“到楼下的时候。”江汨罗轻声应道,脸色依旧苍白着。

杜明似乎愣了一下,接着问:“你怎么通知他的,打电话?不对,陈秘书没有说,你身上装了定位跟踪器?”

江汨罗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手机软件,指纹解锁后按音量键进入,按一下就是通知第一个紧急联系人自己的位置。”

杜明恍然大悟,又忍不住嗤笑,“居然是这样的雕虫小技。”

江汨罗没吭声,他又道:“沈家那小子给你装的?”

“以前被送外卖的骚扰过,他怕我出事,说是自行设计的,还没投放市场。”江汨罗解释道,说完嘴唇又抿了抿。

“后生可畏。”杜明听了又毫不吝惜夸奖,甚至连语气都轻松了一点,“你比你妈眼光好了不是一点。”

江汨罗知道他深恨江夙生,于是只好勉强笑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她忽然想起,“贺明的母亲,是你的人杀的?”

杜明歪了一下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江汨罗就解释道:“宁城贺明,他的爷爷是当年收留我爸和……的人。”

“哦,你说贺大啊。”杜明想起来了,“他当年为了钱卖了你爸,拿了钱后缩起来过日子,倒是寿终正寝,至于他老婆……应该是吧,我老了,记性不好。”

江汨罗知道十有八九是他让人干的,差点连累郑树遇险,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唇,脸色还是白纸一般。

“她的遗愿只有跟你爸葬在一起罢?”杜明突然问道,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那就随她吧。”

何固熙这时急急忙忙的问:“我呢?姑姑有没有说到我?”

江汨罗一时语窒,半晌慢慢的摇了摇头,看见他痛苦的抱着头,内心阴暗的角落里竟然升腾起一股隐秘的愉悦。

换了一张脸就完全认不出曾经待他如亲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被她惦记。

“叩叩——”

敲门声响起,杜明说了声进来,门应声而开,外面站着几个大盖帽,带着逮捕令,要将杜明和何固熙都带走。

刘队长将逮捕令读完,严肃道:“杜董事长,何总,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杜明点点头,看向江汨罗,“阿罗,来为我带上这东西吧。”

玫瑰金的手铐,江汨罗还记得当时看新闻大家还调侃说现在的警察叔叔都这么潮,从没想过居然有一天会亲手用它来抓捕亲人,即便他们之间感情淡漠到只剩下算计与怨恨。

已经干了的眼泪突然又源源不绝的涌出,“......好。”

她颤抖着手,亲自给杜明和何固熙铐上手铐,然后看着他们被带出办公室,一同带走的还有陈秘书等人。

江汨罗见到了沈延卿,是他带着他们过来的,此刻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阿罗,你还好么......”

她的目光没有和他接触,而是看向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黄闵柔,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她,她正看着何固熙头也不回的被带走,一点都没有平时的风光贵公子模样,反倒像狼狈的丧家之犬。

黄闵柔回过头,江汨罗看见她的眼神,和沈延卿看她时如出一辙。

当年的杜海棠爱上陈深,于是有了半生悲剧,此后种种痛苦,都直接或间接与他有关,就像一个轮回,身为卧底的黄闵柔爱上任务对象何固熙。

如同猫爱上老鼠,注定不会善终。

她面无表情的回过脸,看见沈延卿满眼关切,张了张口,想叫他名字,却又一阵眩晕猛烈袭来。

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沈延卿惊慌失措的喊叫:“阿罗!阿罗.....你醒醒,来人......麻烦丁警官帮个忙......”

别叫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江汨罗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屋子里光线很暗很暗,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口爬进来。

她左右扭了扭头, 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伸手想开灯,却半天摸不到床头柜边缘。

印象里应该离得很近的。

她翻了个身,没防备差点掉下去, 吓了一跳,忽然又听见一阵急救车呜哩哇啦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医院么?

她愣了一下, 刚要坐起来,就听见沈延卿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阿罗,你醒了?”

“……嗯。”她应了声,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 开始剧烈的咳嗽。

灯亮了,她终于看清屋子里的陈设, 单人病房,设备齐全,墙边的双人沙发拉出来,就可作为夜晚家属的陪床。

“这是哪儿?”她又躺了回去,扭头问沈延卿。

“我们医院的心内科。”沈延卿上前来,弯腰探探她的额头,“你发热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恶心?”

“……觉得没力气。”江汨罗点点头, 觉得他说的症状她都有,于是有些惶惶,“我也病了吗?”

她说也,因为想起了庆姐儿,“庆姐儿……我、她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叫过妈妈的人,即便知道庆姐儿就是杜海棠,她也没办法叫出那个字来。

沈延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叹了口气,“丹姐被带走了,走之前刚办好庆、伯母的死亡手续,死亡证明我拿到了,遗体还在医院,我让沈筹帮你办接下来的事,等遗体火化办追悼会就好了。”

江汨罗嗯了声,仍然看着他,不言不语。

沈延卿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在她床边坐下,一五一十都告诉她,“魅色的人全带走了,已经关门,杜氏我还不清楚,杜家……应该是贴了封条……”

“我想回去。”江汨罗听到这里,忽然道。

沈延卿话音一顿,垂了眼温柔看着她的脸孔,“好,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

“我病了吗?”她想起沈延卿并没有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又追问道,有些害怕。

沈延卿嘴角一弯,拉着她的手捏了捏,“没有,你没有生病,是着凉发热了,而且医生说你昏倒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受到了打击,别多想。”

他说得认真,但江汨罗却不敢全都信,“……真的么?”

她一向都是坚强的,很少会有这么软弱惶恐的时候,看着他就像看一根救命稻草。

沈延卿眼睛有些酸,弯下腰来,用手抱着她的肩膀,将她贴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的心脏有点点小问题,窦性心动过速,生理性的,问题不大,注意休息就好。”

“说谎的人心跳会不一样,阿罗,我心跳有没有变快?”

江汨罗把脸贴在他心口上,他的心跳依旧那么平稳,她闷闷的应了声没有。

“好了,快睡吧,有问题等天亮了再说,好不好?”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轻声哄劝着,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我想牵你的手

  • 作者:山有嘉卉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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