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半晌,咖啡厅的服务员送来一份新的下午茶,焦糖玛奇朵配黑森林蛋糕,“是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先生替您点的,请慢用。”

江汨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不碰这些东西,转头看向了窗外。

阳光很好很好,比上个星期去翠湖山庄的时候更甚,可是她的心里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

沈延卿的感觉不遑多让。

他原以为沈长河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才忽然叫他回来,可刚进门,还没坐下他就道:“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到底什么事?”沈延卿一愣,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下意识觉得不好。

沈长河沉默一瞬,再开口声音低沉得出奇,“没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沈长河开车,沈延卿坐在副驾驶,父子俩一路沉默。他不问,是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沈长河不说,则是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去的是容城公安局,沈延卿看着门口的警徽,问了句:“……你犯事儿了来自首?”

沈长河被他一噎,脸色铁青,却又头一回没骂他,“……进去就知道了,少啰嗦!”

没过多久,沈延卿就见到了杨嘉达,和禁毒大队的刘队长,经侦大队的蒙队长,听天书一样听他们说起代号“猎狐”的行动。

“这次猎狐行动重启,目的是……”杨嘉达说着事情经过,斩钉截铁的说出目标,“一定要将杜明团伙绳之以法!”

“延卿,江汨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对她进行思想工作……”

“我不同意。”沈延卿话没听完,就迫不及待的否定他们的提议,“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她去做这件事。”

刘队长不赞同的看着他,“沈先生,让毒品绝迹,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安全,是每个公民应有的责任心。”

“你们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要一个女孩子去承担?”沈延卿环着手臂,据理力争,“你们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不出事?我只有这一个江汨罗,她出事了,我跟谁讨公道去?”

“他的父亲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清楚,为什么要她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女孩子去担这么大的责任?”

“可是……”刘队长有些急了,“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这次真的是最佳时机,我们有同志已经卧底进了杜氏,可以保护她。”

沈延卿轻笑,“你们能有几个人在杜氏,在杜氏的人都是什么级别,到可以随时接近到杜家的小姐这样的人物么,如果不能,出事了的话还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法律有要求必须大义灭亲么?”

当然没有,做不到大义灭亲是人之常情,可是江汨罗的情况很特殊,杨嘉达道:“我们这样打算,也是因为她不管是和杜明还是杜海棠,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感情上的纠葛会少很多。”

“是,这样她会更好配合你们工作,但反过来,杜明对她的感情也不深,虎毒不食子就不适用于他们之间,一旦身份泄露,杜明会毫不犹豫的弄死她,自己都快死了,外孙女算什么。”

沈延卿嘁了声,面露鄙夷,“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是既想要阿罗帮忙,又舍不得给她好处,有没有人保护她?还有,如果她有个万一,是不是就白死了?”

他的眼里放出一股摄人的寒光,冷笑连连,“就像她父亲那样,死得悄无声息,连个烈士的名头都没有?”

听他提起江夙生,杨嘉达的脸上顿时一片灰败和愧疚,两位大队长脸上也露出不自在来。

沈长河从进门后就一直不吭声,这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开腔,不知道是要打圆场还是其他,“这件事还是交给她本人来决定要不要做,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东西我张口向你们要,未免显得我仗势欺人,但我觉得,延卿说得没错,你们是该……”

“老沈,你别说了。”杨嘉达忽然打断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该给的一切我们都会给,除了我们刚才说的,还会尽快安排人以保镖的身份进入杜家,杜明总要给外孙女找保镖的罢?”

“至于万一她……荣誉肯定是不少的,但是江夙生的烈士称号,我不能保证一定授予,但会尽力替他争取。”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她的帮助。”

沈延卿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但强调道:“我不会逼她做决定,如果她不愿意,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一定一定。”两位大队长面露惊喜,不停地保证,但沈延卿却对他们没多少信心。

听完这件事他就推不掉,除非江汨罗真的不愿意,但他们一定会有各种说辞哄得她愿意,比如江夙生。

一直到出了公安局大门,沈延卿才从沈长河那里知道杨嘉达和江汨罗的关系,不由得一阵错愕,“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亲自跟阿罗说?”

要打感情牌,杨嘉达自己不就能打么?

沈长河摇摇头,“他是没脸见,至于为什么……你明天带她来家里吃饭,我再仔细告诉你们那些事。”

说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沈延卿沉默的点点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好不容易回到佳禾花园,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从停车场出来,上了楼,手忙脚乱拿钥匙开门,一进门,就看见江汨罗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背影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雕像。

初一和十五同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连初七都没有捣乱,反而露出担忧的表情,看见他回来,便甩甩尾巴。

“……阿罗?”他惊讶的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阿罗,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汨罗的身子微僵,半晌才放松下来,然后轻轻的晃晃脑袋。

“沈延卿,我可能已经找到我妈妈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没有激动,没有难过,只有无边的冷静。

“我的外祖父,要将我认回去。”

可是沈延卿却听得心里一沉,咚的一声,震耳欲聋。

第九十一章

“这是怎么说?”沈延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 “是不是今天有谁来找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江汨罗的脸硬是从膝盖上挖出来,“阿罗?”

江汨罗定定的和他对视着, 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 出现了泪水。

“沈延卿,我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无奈和委屈,“我不想......”

沈延卿从没见她这么软弱过, 在他的记忆里,江汨罗是不熟悉时的清冷疏离, 是熟悉后的温和柔软笑盈盈, 是偶尔的借醉闹腾和活泼逗趣,但他不管怎样, 她总是笑着的,好像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会有“眼泪”这个词。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样的, 她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会害怕, 会委屈,会想哭。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拧了一下,丝丝闷痛,又觉得心酸。

她哪是不会哭啊,分明就是哭了也没人看,久而久之就坚强了。

“好我们不回去,哪儿也不去。”这一刻,沈延卿放弃了帮杨嘉达做她思想工作的打算。

去他的人间大义, 他的阿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江汨罗抓住他的手腕,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手再一松一伸,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上面。

“想哭就哭,别忍着,会不舒服。”沈延卿顺着她的脊背,低声温柔的哄着。

江汨罗的呼吸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变得有些急促,但不过转眼,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摇摇头,开口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你记不记得杜家?”

沈延卿替她拍背的手顿了顿,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伏在他怀里,闭着眼,点点头,“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说要见我,有事要谈,我就去了......”

她事无巨细的将和杜明见面后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场景如何,甚至连何固熙在离开时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后来服务生送来的咖啡和蛋糕。

“我不知到该怎么办,我觉得、他很强势......”她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如何组织语言。

沈延卿五指当梳,替她理了理长发,“你希望DNA匹对失败?可是阿罗,你比我还清楚,以杜氏的财力,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差错的,除非他们故意。”

“但是,做个假的亲子鉴定,给你杜氏千金的身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有这个必要么?”

江汨罗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沮丧的叹口气,“......是啊,我知道。”

“我不是不想认亲,如果他的确是我亲人的话,只是......”她抿着唇,垂下脖子,不再去看沈延卿剃得光洁的下巴。

“杜董的意思是要我辞职,割断现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以全新的我进入新的圈子,可是沈延卿,我不愿意,我觉得现在很好。”

“杨院长他们都很好,这里的邻居也很好,我喜欢现在稳定的生活,还有你,如果他要我们分手,怎么办?”

她说完了在这些,才又抬头,向来独立的人再一次向他表示出依赖。

沈延卿的呼吸一顿,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想法不如江汨罗乐观,尤其是从专案组那里回来之后。

“如果......”见他许久不说话,江汨罗又开口了,“我跟他说不回去,就当普通亲戚来往,也不要他东西,你觉得行不行?”

沈延卿原本还一下接一下很哟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失笑,摇摇头,这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倒变得天真起来了?

“你觉得可能么?”他反问道,“你真的认为他会留你在外面么?”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丧气,“......怎么就不可能?”

“杜董事长不会同意的,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至亲,还有,小何总也不一定愿意,因为你的血缘关系,在他看来,你或许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没有你,他一定结伴,但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即便他有心要信你,但谁能保证杜董事长没有别的想法?”

沈延卿语气轻缓,仔细给她分析着这件事,可是有些事,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很怕,怕她觉得他们是想拿她当棋子,怕她为难,怕她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都会愧疚。

明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可他不想逼她做选择。

只好安慰她:“倒也不用很担心咱们俩的事,杜董但凡还想维持表面功夫,就不会强令我们分开,我猜他可能会在某些时候让你认识某些人,光鲜亮丽大方风趣的公子哥,总比我一个小医生好,他会这么觉得。”

“……我不会。”江汨罗抓着他的手,急急忙忙许诺道。

沈延卿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不会,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装作你会。”

“为什么?”江汨罗一愣,有些疑惑。

沈延卿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脸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知道,杜明的强势,专案组的期许,最终目的殊途同归,就是要她认下这个外家。

“阿罗,明天我们就回去吃饭好不好?”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江汨罗愣了愣,“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沈延卿目光微闪,“可能有讲究,不做正日子罢。”

“哦,那行。”江汨罗不疑有他,反倒因为有新的事要担心而暂时丢下了杜家要认亲的事,“第一次见你爸爸,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在一起没几天,这就登门拜访,总有种见家长的紧张。

沈延卿摸摸她的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什么要注意的,只有自家三四个人吃饭,怎么舒服怎么来,”

江汨罗歪歪头,想问不请客吃饭么,又想到可能沈长河身份有些不同,组织应当是不允许铺张浪费的,还不如就自家人吃饭来得清净省事。

于是她点点头,又还有些紧张,“那......我要提前请假下班回来等你么?”

“也不用,下班再去就行,别紧张。”沈延卿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没见过她今天这么软乎乎得模样,觉得格外稀罕。

又觉得等她回过神来了,就会变回去,于是赶紧磨磨蹭蹭,使劲占便宜还嫌不够。

“别闹,我要去做饭了。”江汨罗红着脸,将他摸进自己衣襟里得爪子拽出来。

沈延卿就笑着跟她一起走,说去给她帮忙,好像都忘了还有让人头痛为难的事,只要把握掩下的片刻欢愉就可以。

第二天江汨罗照旧去上班,因有了前一天的事,让她意识到或许哪天就要离开了,所以她再看孟菲菲他们,就有种莫名的不舍,和珍惜。

看见他们像平常那样跟她打招呼,问她周末去做什么啦,都有种莫名的喜悦。

“天这么热,就在家,哪里都没去。”她笑着应道。

孟菲菲又问她:“汨罗姐,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助餐啊?叫上初七爸爸一起,人多有折扣。”

江汨罗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今晚要去给初七爸爸的爸爸过生日。”

这称呼这么长,着实让孟菲菲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出一声惊呼,“......汨罗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家长啦?!”

江汨罗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想说其实早就见过家长了,要知道她可是先认识的初七奶奶啊。

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已经来了客人,怀里抱着一个纸箱,正忙着收伞。

江汨罗连忙走过去帮忙,“你这是......刺猬?”

“是啊,我去倒垃圾,看见它被人扔在垃圾桶里。”女生解释道,“我看它刺都断了好几根,就带来看看,医生,你们这里能不能看异宠啊?”

“能啊,我们孟医生跟郝医生都可以看,先登记一下信息罢。”江汨罗笑眯眯的应道,低头看着箱子里蜷缩成一团怯生生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人工培养的宠物刺猬,学名叫非洲迷你刺猬,个子娇小,脸和肚皮上的绒毛都是白色的,脚上只有四个脚趾,独独少了拇趾,圆嘟嘟的团成个刺球,竖着背上白色和咖啡色混杂的刺,有些已经断了,看起来又有些可怜兮兮的。

“哎,它又拉了。”捡到它的女生登记完信息,过来一看就惊呼道。

箱子里到处可见它的分辨,江汨罗解释道:“这种刺猬的胆子都比较小,受惊了的话会四处乱串,大小便失禁,先带它去看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怎么照顾它的。”

她边说边把箱子递回去给女生,对方接过,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的去找诊室。

江汨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一笑,这里就是这样啊,有许多有爱心的人和可爱的小动物,才会让她不舍。

下班的时候,沈延卿过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接了初七,临走前孟菲菲特地叫住她,“加油哦,汨罗姐!”

孟晋刚好也下班,见状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怎么了?”

“汨罗姐要和初七爸爸回去见家长了。”孟菲菲没心没肺的,张口就说了实话。

孟晋只觉得膝盖被扎了重重一箭:“......”

因为是回家,沈延卿还特地带了初七,原本打算直接过去,可江汨罗早上出门忘了拿要送给沈长河的茶叶,只好先回佳禾花园,这下给了沈延卿只开一辆车去的理由。

“省油了。”他这么笑着跟江汨罗道,实则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反而有些紧张。

江汨罗不是第一次到豪庭雅墅来,上次过来给一个客户家的狗狗做安乐死就来过了,只是第一次来沈家。

沈延卿下车用钥匙开了门,车子慢慢开进去,刚熄火,就见封悦从里头匆匆跑出来,“你们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我还说打电话问问呢。”

“病人多,还堵车。”沈延卿下车,顺手将茶叶罐袋子递过去,“阿罗给沈院长做的蜜渍铁观音。”

“自己做的呀?”封悦接过来,有些惊讶,“阿罗这么厉害哦。”

她以前都叫她江医生,现在随沈延卿叫她阿罗,便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亲昵。

江汨罗脸微微红着,有些腼腆,“不值钱的,是因为听沈......听延卿说叔叔喜欢喝茶。”

“心意到就行。”封悦笑着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瘦了,比去年冬天我见你的时候瘦了,是不是臭小子欺负你啦?”

江汨罗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行了,别站门口了。”沈延卿这时插了句嘴,打断封悦还没说出口的话,顺势将江汨罗拉到了身边,同封悦一起往屋里走。

“回了,屋里等你们呢。”封悦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沈延卿应了声好,握着她的手走在后面。她的手心很烫,有些微汗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很紧张,沈延卿愣了愣,连忙扭头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脸,偷偷和她咬耳朵,“别怕,有我。”

这是沈长河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江汨罗本人,她比照片上显得更像江夙生,沈长河意识到这一点,内心有一股很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想起那天从杨嘉达的会议室回来,他又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特地让他转告江汨罗,“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必须同意。”

“我知道我有些急了,但是……老刘明年初就要调去华市,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能在退下去之前扳倒杜氏,我怕日后会有变故。”

“是我们对不起他们父女,但……”

他没有说完,只是长久的叹气,沈长河突然记起,今年的杨嘉达和他,都已经六十岁了。

他们都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纪,却又都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一边想着明天来得再慢一些吧,一边拼命地往前跑。

我的敌人还没倒下,我的病人还没痊愈。沈长河突然有些难过,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江汨罗发现沈爸爸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就看了眼沈延卿。

“爸,这是阿罗,我女朋友。”沈延卿先开口打招呼。

封悦也跟着道:“看,人家孩子还特地给你带了亲手做的蜜渍铁观音,多有心。”

沈长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道谢,又招呼她坐,十足热情和气,完全看不出沈延卿说过的严肃痕迹。

江汨罗慢慢放松下来,笑着回答他问起的关于工作和家里人的问题,没过多久,封悦就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桌上有封悦最拿手的卤菜,江汨罗吃过她做的卤牛肉,念念不忘,沈延卿给她夹了几片,“呐,你最喜欢的。”

一顿饭吃得和谐又平静,直到晚上快九点。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餐厅,正在客厅泡茶,蜜渍铁观音的香味甘甜,沈长河抿了口茶汤,忽然有些沉默。

沈延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阿罗,你知道么?”他忽然开口,语气有几分回忆与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点大。”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比划了一下。

江汨罗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江媛曾经说过的往事,说她是在一个深夜突然被人送来的,不由得眼睛倏地睁大,“您是......”

“是我,是我将你从汨罗的福利院抱回来,又亲手交给你的姑姑,你的父亲江夙生,我也曾经见过。”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他说:“有些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来做决定。”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江汨罗心头一跳,涌起一股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预感,下意识捉住了一旁沈延卿的手背,用力捏了一下。

沈延卿抿抿唇,反手和她手心贴着手心,也用力回握了一下。

第九十二章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缘分。”

室内茶香袅袅, 蜜渍过的铁观音冲泡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香甜。除了电视里在播的晚间新闻,就只有沈长河一人的声音。

他回忆着和江汨罗有关的往事,“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军区医院, 刚从特种部队出来, 在当时的卫生局负责药品仪器检验,当然,现在没有卫生局了,后来叫卫计委, 现在叫卫健委了。”

“有一天我接到老领导给我的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老杨。”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看着江汨罗的眼里有一点和蔼的笑意, “说起来,也真是就这么巧,老杨就是你以前那个叫杨明隐的同学的爸爸。”

听他提起杨明隐的名字, 江汨罗一怔,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杨叔叔他……”

“故人之女,他认出来了,所以才顺着阿隐的意思,请你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也给自己一个照顾你的理由。”沈长河点点头。

“……可是他从没有说过。”江汨罗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了,即便来往已经不多,可也总会见面,她没听杨叔叔说起过这件事。

沈长河露出苦笑, 摇摇头,“他是……我们先接着刚才的说,说完你就明白了。”

她点点头,下意识往沈延卿的方向靠了靠。

沈延卿扶着她一边手臂,另一手轻轻拍了她两下,示意她别怕。然而此刻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他从来没想过江汨罗那个学霸“前男友”竟然就是杨明隐。

杨明隐他认得的,印象里他很瘦,也很高,像一根瘦伶伶的竹竿,学习成绩很好,喜静不喜动,很少出门,脸白白净净的,文气书生模样,他总听苏阿姨和封悦抱怨,说怎么都养不胖,要去找中医看看,调理一下体质。

但后来中医还没去看,杨明隐就病倒了,病情恶化迅速,没多久就去世了,沈延卿还记得他葬礼那天,苏阿姨哭得肝肠寸断,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怎么不令人绝望。

那天从葬礼回到家,封悦一反常态的抱了他,说要他别那么拼命学习,不出息不要紧,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才最重要。他答应着,当天晚上回医院跟师兄值班,又忙了个通宵。

他不记得在葬礼上见过江汨罗,可能她没来,又或许人太多,他没注意到。

“老杨当时在青浦分局的禁毒大队,负责代号叫‘猎狐’的一场行动,你的父亲江夙生化名陈深,潜伏到敌人内部……”

沈长河的语速平缓,语气却越来越沉重,他说起多年前那场行动,如何的惨烈如何的牵动人心,最后搜查出来的东西又如何触目惊心,“……我不敢去细想,这些东西到底害了多少家庭。”

他顿了顿,话音又一转,“行动结束之后,陈深就不见了,也没有和老杨他们联系……”

接下来的事,便是杨嘉达告诉他的,化名陈深的江夙生开始逃亡,修会的大小姐杜海棠跟随他一起出走,直到三年后再有消息,是杜海棠在容城重新出现,他们的人顺着杜海棠的行踪,查到了汨罗,不过江夙生已经死了,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老杨怕他们的人去接孩子会引起修会的注意,所以找了我,当时我刚好要去元江见一位进口医疗器械经销商。”

沈长河道,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全面了解了一下江夙生,觉得他死得太可惜,只是天意弄人,没有让他善终。

他从汨罗的福利院以收养的名义将女婴带走,连夜带回容城,路上一度受到跟踪,但好在他足够幸运,“在汨罗的车站我就被盯上了,有个好心的年轻姑娘来偷偷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我养女,刚领养的,那伙人就是孩子的亲戚,不同意,非说这孩子离开汨罗就对他家有妨碍,必须留在当地。”

在看过沈长河的收养证明后,这个年轻姑娘就假装跟他两口子,抱着婴儿哄睡觉的模样,直到上车——巧的是对方也去元江,同一班车。

那时节的人都很淳朴,这样胡诌的谎言搁现在是不会有人信的,也不会有哪个年轻姑娘敢这么帮人,万一对方的证明是假的呢?万一他是个人贩子呢?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沈长河成功了,“我把你先带回了容城,到了夜里,才把你送到许县的江家,之后就再没扫听过你的消息了。”

江汨罗听得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生会是这么惊险的事,以前不管是她,还是郑树,都以为她的生母应当是汨罗本地的姑娘,杜明说的时候,也只说是私奔,却没说这私奔到底怎么个奔法。

“那……我爸……是怎么死的?”她想起郑树的怀疑,江夙生的死有些蹊跷。

沈长河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杜明在找到杜海棠以后,亲自去接她回来,这件事当时容城几个组织的头目都知道,他告诉别人,终于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要去接她,为此恰好躲开了当年有关部门的扫黄打非。”

“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件事,他的人同时去了汨罗,在一个姓贺的男人带领下,找到了陈深,也就是你的爸爸江夙生。”

这一年的扫黄打非力度之大,直接清洗了容城几乎所有的地下组织,只有修会因为一直寻找离家私奔的大小姐,无心发展业务,没留下多少马脚而免于覆灭。

杜海棠回来之后,已经开始转型的修会迅速完成转型任务,所有业务并入当时还很小的杜氏,然后越来越壮大,转型堪称华丽成功。

姓贺的男人,汨罗,江汨罗一下子就想到了贺老头的儿子,瞬间明白了过来,“……是贺明的亲爹出卖了他!”

她说着话,立刻扭头去看沈延卿,对上和她一样震惊的双眼。

“所以郑叔叔会受伤,也是……”沈延卿觉得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听过三方说辞的他,反而成了此刻距离真相最近的人,“阿罗,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被杜明的管家在魅色错认过?”

江汨罗点点头,沈长河一愣,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一的时候,周洲得了一条大鱼,请我吃饭,我把阿罗也带上,去魅色转转开开眼界……”沈延卿说起那时候的事,以及后来江汨罗和郑树去汨罗替江夙生迁葬之后的种种不对劲。

然后理着线索道:“现在看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杜管家先是发现了你,然后向杜明汇报,杜明起了疑心,调查过你,发现你多次前往汨罗,你带走你爸爸遗骸的事不是秘密,他怀疑你就是那名女婴,所以开始接触你,之后又发现郑叔叔正在调查贺明,怕他和他母亲泄露秘密,所以在他去宁城的时候发生了借讨要工程款的事持刀伤了贺明母亲使其重伤不治的事。”

一环扣一环,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为什么杜明每次都要江汨罗去给贪狼出诊,以及他为什么确认自己就是他的外孙女。

江汨罗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目标的剪头都指向她一人。

太危险了,这四个字浮现在她的脑海,瞬间让她手脚冰凉,她开始意识到,杜明要她回杜家,可能目的并不单纯了。

“他……昨天来找过我,取了我的头发,要做亲子鉴定。”江汨罗一时间有些没主意,她再聪慧懂事,也只是个普通姑娘,没经历过太大的波折,而且这几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有些想不过来。

沈延卿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有我呢,别怕。”

他感觉到她在颤抖,既心疼又无奈,因为现在她听到的还不是全部。

沈长河看着年轻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彼此依靠和扶持着,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我想牵你的手

  • 作者:山有嘉卉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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