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满眼都是机灵, 和十五一个姿势的蹲在地上,江汨罗手里的逗猫棒一甩,它们立刻扑将上去,扑着扑着大黄狗一下冲过来,将三只猫冲散,然后趁她不注意咬住逗猫棒往旁边一扯,逗猫棒光荣牺牲。

狸花猫阿狸和初一在沙发上趴着,一个看电视,一个打哈欠,反正不掺和兄弟姐妹们的事。

正专心逗猫,忽然听见郑秀芝笑着说了句:“今天还是父亲节呢,老梁跟老郑的节日,今晚喝两杯庆贺一下啊?”

江媛是不懂这些洋节的,平时也不注意,“啥?今天父亲节的话,那母亲节啥时候?”

“母亲节早都过了,五月份的。”郑秀芝笑着道,又问,“阿罗送你礼物没有?”

江媛翻个白眼,“没有,我们家不习惯过这些个节。”

江汨罗闻言立刻哎了声,“送了!我跟阿睿不是给你打过钱了么!?”

江媛啊了声,想了想,“哎,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我还寻思你俩怎么都给我发红包呢。”

“我发节日快乐你没看到啊?”梁睿学着他妈的姿势翻白眼,吐槽道,“你就净看见个红包。”

江媛瞪他一眼,又回过神来,“母亲节你俩给我发红包,今天是不是给你爸发红包了?”

这问题一问,所有人就知道事情要糟,郑秀芝连忙想打岔换个话题,没成功,不由得一脸抱歉,直怪自己多嘴。

江汨罗睁着眼说瞎话,“没有啊,今天太忙了,没顾上,而且父亲节本来就不好记,阿姨没说我都忘了。”

梁睿低着头,闷闷的附和一声,“是啊是啊。”

郑秀芝看看他俩,冷笑一声,转头对梁东山道:“你手机我看看。”

梁东山都来不及拒绝,衣兜里的手机就被抢了,他手机也没密码什么的,江媛一下就打开了,轻车熟路的点开他的微信余额,哟呵一声,“两千,你姐俩怎么不每人多给二百五凑个二千五啊?还跟我撒谎,真是胆儿肥了!”

“有吗,没有,你问的是今天啊,我又不是今天发的,昨天就提前给红包了。”江汨罗耸耸肩,一点都不心虚。

梁睿本来还缩了缩脖子,但一看他姐的模样,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点点头。

江媛哼哼两声,回头把梁东山的钱发给自己,“你都不出门,要钱做什么。”

“……我给阿狸它们买吃的和玩具。”梁东山素来什么都听她的,这次竟然难得反驳。

江媛一愣,回头看了眼三只小猫,嫌弃的直皱眉,“小东西怎么这么能吃,十斤猫粮不够吃两个礼拜,比人都吃得多!”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手机丢回去给梁东山,那声“红包来啦”的提示声始终没响起。

与其说是回来参加江夙生的葬礼,不如说是他们两家趁机联络感情,毕竟对他们来说,江夙生始终是个故去许久的人,再多的悲伤也有限。

“早点睡,明早吃什么?”夜深了,临睡前江媛问江汨罗。

江汨罗楼梯上了一半,闻言停下来想想,“鸡油小花卷?”

“……你可真会挑,我还得早起杀个鸡。”江媛瞪她一眼,抱怨道,又挥挥手,“赶紧消失,看见你就烦!闹心!”

她吐吐舌头,飞快的上了楼。

夜色深沉,又转瞬即逝,夏季天亮得早,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这个周一原本很普通,但对于沈延卿而言,又意义非比寻常,他总觉得,只有过了今天,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之后,那件事才会彻底的成为过去。

“容城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传被告人张阳到庭。”

“下面法庭核实被告人的身份情况……”

一桩故意伤医案于上午十点在容城第三中院开庭,这件事发生之后,就有新闻媒体在采访相关部门领导时提起过,已经被盖章为“严重的刑事犯罪”。

但媒体一直没能采访到这次事件中受重伤的医生本人,军区医院上下都三缄其口,只通过院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对外宣称受伤的医生本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令外界对这位医生的身份十分好奇。

直到今天公开审理,媒体才知道这位医生具体姓甚名谁,以及事情前因后果是什么。

事件里另一位受到波及医生是何灿,她今天跟着主任陈秀生一起出庭,陈述时几乎泣不成声的说起这件事对沈延卿的打击有多大。

“我的师兄,师从心血管外科泰斗杨锦和老先生,是老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擅长主动脉夹层、胸腹主动脉瘤和先天性心脏病的治疗,不计其数的患者在他手下起死回生,他主持过国家级科研基金,省市级科研基金,共计发过51篇的SCI论文,还曾经去过德国海德堡大学综合医院当访问学者,他有如此完美的履历!”

“老先生临终前曾经嘱托他,要专心于学术和科研,致力于发展我国的心脏外科事业,解除更多病人的痛苦,这么多年他都做到了!每个病人过来,不管贫穷富贵,他都一视同仁,都给加号,有时候一天看一百多个病人,晚上一直忙到十点才离开诊室……”

“我们都劝他,不要这样……不要对病人太好,因为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也不见得感激你……你做好了,他们觉得是应该的,要是觉得疗效不满意,你就是罪人!可是……他总是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医生呀,应该的……”

“呼——”她呼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应该的吗?就因为这一刀,他一度躺在医院的ICU里生命垂危,你们不知道他抢救的那天……手术室用了多少血,有多少人在为他祈祷,抢救他的老师……手术服都、都染得深一块浅一块……这一刀,他的右手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离断,到现在都还不灵活,右手小指至今没有感觉,他要按时去做针灸……他再也没办法回到手术台前了。”

“他受伤以后,早就安排好的一百多台手术全部取消,这些病人里,有的人远道而来,已经求医多年,有的家里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家徒四壁,还有六十多岁的爷爷奶奶需要出去打工挣医药费,不能安度晚年……这一刀,毁了当时一百多个家庭,以及这将近一年里无数的原本可以得到帮助的家庭……”

她只字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只要想起沈延卿现在的模样就觉得心痛,可是陈秀生却替她说了。

“事发的时候,何灿医生也在场,她当时怀孕七个月了,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女医生怀孕到生产那一刻才离开工作岗位的不计其数,被告人丈夫送到医院的那天,是她和沈医生一起对患者进行了抢救……她被推搡,沈医生为了保护同事,才迎面对上被告的屠刀……何医生早产,生下一名男婴,因为早产的关系,孩子至今体弱……”

这些事并不需要用太多的形容词加以修饰渲染,只是平铺直叙,就足以打动人心,现场很多旁听的民众和媒体记者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尤其辩护律师还提交了许多作为证据的图片,还有沈延卿和何灿的病历证明,以及沈延卿的伤残鉴定。

不论沈延卿承不承认,愿不愿意面对,从医学层面来讲,他的确已经是个残疾人。

庭审在中午时分结束。

“……对张阳的辩解及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本院认为,被告人张阳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其重伤造成严重残疾,其行为已触犯《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构成故意伤害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应依法应予惩处。

鉴于被告人张阳犯罪的性质、情节及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尚不足以从轻处罚。

据此判决如下:被告人张阳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刑期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

一审宣判无期,何灿跟陈主任对视一眼,看见眼里彼此的欣慰,互相点点头,又忙去找代理此案的许律师。

“许律,多谢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

“陈主任言重了,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犯罪者自然会受到制裁。”

“对对对,你说得对。”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二位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对了,我未婚妻是沈医生的师妹,也很关心他的近况,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昨天见了他,我也没敢问得太详细。”

何灿抢着回答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诉苏医生,师兄马上就要回门诊上班了!以前那些老病人又可以找他复诊了!”

许律师闻言一愣,随即轻笑着叹气,“这样就太好了。”

受过伤,见识过黑暗,但终究要走出泥潭,才不会被生活无情地吞噬。

沈延卿得知判决结果后松了口气,他并不关心被告会不会上诉,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公正的。

沈长河倒是沉默很久,然后才问他:“你想哪天开始出门诊?”

“周三以后罢,我要完成工作交接。”他想了想,应道,又问,“我们科主任现在是老刘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沈长河失笑,“他想躲懒到退休,我看他是做梦。”

想到每次有点什么事就一脸“幸好我不是主任”的老刘,沈延卿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这一笑,他眉宇间那点淡淡的感慨就被冲淡了。

等他离开院长办公室,接到杨敏的求助电话,这点感慨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师兄!你快来救救我!手术室的更衣室柜子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电子锁没错,滴了的,就是拉不开!”

“……你怎么不叫后勤?”

“我叫了啊!人家来开了,但是吧……我跟打扫卫生的大哥很好奇为什么后勤老哥那么容易就开了,想试验一下,结果……现在半个小时了,门依然宛如泰山岿然不动……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叫后勤了,那太傻逼了……”

沈延卿:“……”你觉得你叫我就能显得你不傻逼了???

下午江汨罗从青县回来,去了趟仁心,把从家里带的一点杨梅给大家拿过去,然后把初七带回来。

孟菲菲一边吃杨梅一边打量她,“汨罗姐,你今天没化妆?是不是没睡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不过精神还不错……不对,我觉得你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江汨罗愣了愣,“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那你慢慢感觉罢,初七,我们回家了!”

沈延卿是下班后来接初七,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的,愣了愣,立即转身飞快的离开。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想拥抱她的冲动,眼前的姑娘白衣乌发,不施脂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可是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阿罗,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丟得开往事,人生才能不断前行。”

江汨罗一愣,随即点点头。

他见状笑了起来,眉目间尽是轻松,“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丢得开,你呢?阿罗,你愿不愿意像我一样,也丢开往事?”

江汨罗继续怔怔,半晌才又点点头,“……恭喜。”

他的眼睛弯了弯,像十五未至时的弦月,江汨罗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干净的气息。

不由得感慨,在这个油腻的时代,已过而立的男人能让人觉得“干净”,真是难得。

“吃饭吧。”她淡淡的招呼了一句。

第六十四章

江汨罗准备的晚餐极为简单, 从家里带回来的卤鸭和糟鸡装成一盘,一碟蒜蓉炒通心菜,和几个鸡油小花卷, 并一小锅的小米粥。

花卷是江媛早起杀了两只肥母鸡取了鸡油炼油后做的。面团发酵好以后擀开, 刷一层鸡油,然后撒点盐,撒一层葱花,卷起来, 切成小块,翻成小花卷上笼一蒸。

咸口的点心, 两口就一个, 江媛蒸了两大笼,晾凉了用保鲜袋装着, 给她和梁睿带回来。

沈延卿看一眼自己碗里的粥,觉得她的少了,想了想, 不见外的把两个碗换个位置,“你要多吃点。”

江汨罗嘴角一撇, 没说话,只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

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边吃花卷一边跟凑过来的初七道:“咸的,有葱,你是狗,不能吃。”

小花卷香得很,入口也绵润有嚼劲,葱花和鸡油的香气在淡淡的咸味加持下更加明显且浓郁。

初七一个劲的伸头拱它,昂昂叫个不停, 初一也耐不住寂寞,已经跳上了餐桌。

江汨罗被它吓一跳,拍着胸口喝了声,“……初一,下来!”

说着拣一个没葱的花卷,叫了声初七,初七愣了愣,然后撇下它爸,摇着尾巴来到她身边,哼哼着满脸讨好。

江汨罗举着小花卷,同它谈条件,“只有一个,吃完就没了,不许撒赖,不然以后再也没得吃。”

“嗯——昂——”可以可以,这个好商量,你先给我啊!

它仰着头,跃跃欲试想要跳起来,但江汨罗已经站起来了,它跳也够不着,于是只好讨好的蹭蹭她大腿。

她举着手,沈延卿看见家居裙柔软的布料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微微凌乱的卷发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妩媚的柳叶眼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眉目含情。

就像一个充满秘密,又满是诱惑的陷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进去了才发现再也出不来。

“好了好了,给你了。”江汨罗失笑着揉揉它的头,掰了块小花卷给它。

初七吃东西有时候很狼吞虎咽,吃相很不好,尤其是当他觉得可能有人跟自己抢时,绝对践行“想要吃多点就一定要吃得快”原则,任凭江汨罗怎么阻止都没用。

不到一分钟整个花卷就没了,这下它傻眼了,“昂——”,这就没了?

江汨罗夹了根通心菜,边吃边对它摇摇头,“去玩吧。”

初七又蹭蹭她的手,见她手一伸就躲开了,再伸爪搭一下她的胳膊,也被躲开了,这下知道她是不同意了,歪歪头,这才委委屈屈的走开。

“还是你有办法治它。”沈延卿看得直乐,捏着筷子就冲她眨眨眼。

江汨罗乜斜他一眼,“是你这个严父不称职,没给它立好规矩。”

“呃……这不是有你么。”沈延卿咬一口花卷,含糊的回了句。

说完还偷偷看一眼她的脸色。

江汨罗一抬眼,就跟他的目光对个正着,他一愣,有些不自在,她的表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刚进门时说的那话,意思是……准备出门诊了?”

“同沈院长谈过了,周三以后再出,先完成工作交接。”他点点头,面色正经起来,“周四或者周五罢。”

原来真的是这样,江汨罗抿唇笑笑,又再说一声恭喜。

哪怕再也回不到手术台,但他仍然在一线,可以出门诊,可以给学生上课,可以做科研,可以实现他的理想和作为一个心外科医生最大的人生价值。

断了的路,重新被接驳通畅。

“不过还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她淡淡的说了句,“就当之前……是吃了教训,人总要吃过教训才知道痛的。”

她的口气仿佛过来人,神色里有淡淡的自嘲,似乎想起什么,沈延卿一愣,有些怔怔得看着她。

“这么看着我,想听故事啊?”江汨罗舀了口粥,刚要吃,就看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发直,忍不住失笑着逗他。

沈延卿闻言,老实的点点头。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的事我也想知道。”

说得有些直白,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未免有些冒昧和唐突,可是江汨罗知道他的心思,甚至有意纵容,于是点点头。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沈延卿闻言仍然忍不住一愣,他想安慰她几句,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就听到她已经继续往下讲。

“我小的时候,很想有小伙伴一起玩,家家酒啊,跳皮筋啊,丢手绢捉迷藏啊,都是要有人才能一起玩的,别人玩,我就凑过去,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带我玩,说我是通缉犯的小孩,我说我不是,他们就问,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然后他们就说你爸妈就是跑啦,我家大人都这么说!”

“我哭着回去找我姑姑,姑姑凶得很,没人敢惹她。”说到江媛,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濡慕的、甜蜜的笑容,“姑姑帮我骂了那些小孩,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可是,他们还是不带我一起玩,不想和我做同桌,笑话我穿得老土,是个土包子……总之很多啦,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前后,我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人要和我做朋友。”

她低着头,原本还有些温的粥已经变凉了,沈延卿想阻止她,于是叫一声她的名字,“阿罗……”

“所以我就学乖了。”江汨罗继续往下说着,脸上的笑容加深些许,竟有了点温柔的意味,“我躲着他们,开始努力学习,我永远是第一名,然后初中毕业后远远的离开青县到了容城,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不会有人孤立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个没有故事的安静的女同学,顺利的考上大学,有了好工作,跟那些人再也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沈延卿立刻嘟囔着接了句:“你胡说,明明有故事,那个谁……”

他边说边斜着眼看她,表情有点小嫉妒,觉得手里的花卷都不香了。

江汨罗顿时失笑,她点点头,“除了这个插曲,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假的。”

沈延卿嘴角一撇,就差说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了。

“所以你丢不下的过去,是不是这个?”他眉心一皱,有些不信,毕竟他从她的叙述中,没有感觉到类似耿耿于的情绪。

果然,他刚问完,江汨罗就摇摇头,“在我初中毕业以后,他们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们拥有不一样的生活,早就没有交集。”

那她放下的是什么?沈延卿咬了口花卷,含在嘴里,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江汨罗轻笑,“是我的爸爸。”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谁,做什么去了不回家,为什么姑姑不让我提他,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总之,好多疑问啦,我想弄清楚。”

沈延卿看着她眉心一点柔和的笑意,问道:“那你找到答案了么?”

“他死了,死之前曾是一名警察,卧底于一个跟毒品有关的犯罪组织。上个月,我在汨罗找到了他的骨灰,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家。”

“这次回家,就是为了给他迁坟。他给了我生命和汨罗这个名字,我带他回家,这段父女缘分也算是全了。”

江汨罗轻声应道,笑意始终未散,“你问我愿不愿意像你一样丢开往事,我的回答是,已经在努力丢开了,从我开始寻找他那一天开始。”

去寻找答案,是束缚自己的绳索,也是让自己解脱的办法。

沈延卿望着她,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这个人啊,越是了解,便越叫他放不下了。

“那我也恭喜你。”他轻笑,举起水杯,和她碰了碰,“我们都会有新生活。”

江汨罗的眼睛弯了起来,愈发显得柔软又妩媚,她浑身洋溢着轻松快活的气息,尽管她的神情有些许憔悴。

这样坦诚的交流在他们之间尚是第一次,沈延卿自觉他们对彼此是不同的,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直冒泡,看着她时总忍不住笑。

江汨罗不得不经常装作无意的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又暗自骂他贼胆不够。

你特么倒是行动啊大兄弟!

可惜沈先生为人过于正派,吃过饭后只比往常多待了一个钟头,蹭了一碗做宵夜的牛奶龟苓膏,甜甜嘴儿,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初七回去了。

江汨罗将他送走,又洗漱完毕,终于有空玩玩手机,看到推送的本地新闻,说是有一桩伤医案今日开庭,被告张某被判处无期徒刑。

不由得心里一跳,点进去看详细内容。军区医院,沈姓医生,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离断,离开临床岗位,后遗症……

诸如此类的关键词,无一不在精确的指向她认识的沈延卿。

她从网上搜索的新闻报道中知道旧年间发生过的事,又去看了今天的庭审视频,听到何灿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复健后虚弱的模样。

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无奈又心疼的情绪。

他之前还是没说全,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曾经生命垂危,如果知道……

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江汨罗想到这里顿时失笑,或许只能给他多吃几个鸽子蛋补补?

沈延卿的工作交接完成得很顺利,甚至还答应大家如果有需要,他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但大家都知道,“怎么可能有空啊,门诊那么忙。”

“我周末又不上班。”沈延卿笑笑,门诊班就这点好,没有夜班,没有周末班。

蔡永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主任,flag不要立得那么快,万一呢?”

沈延卿想起玄幻的各种传说,顿时闭嘴讷讷。

周三傍晚,他去接初七,和江汨罗一道回佳禾花园,路上,江汨罗问他:“是明天就回门诊了?”

“是。”他点点头,有些抱歉的看她一眼,“以后恐怕每天都要你接初七了。”

江汨罗应了声好,然后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他一个礼品袋。

沈延卿接过来,愣愣的,“……这是什么?”

“庆祝你开始新生活的礼物啊。”江汨罗笑眯眯的,踢一脚遇到的小石子。

沈延卿打开袋子,借着路灯光,看清盒子上的logo,暗蓝色的盒面上有几颗金色的星星,还有头戴王冠的小王子和小狐狸。

“万宝龙的大班系列,小王子经典款?这得多贵,怎么乱花钱?”

他嗔怪的瞪她一眼,又递回去,“快去把它退了,拿了钱咱们吃一顿好的。”

江汨罗沉默片刻,摇摇头,“这是我弟弟送我的礼物,转送可以,卖了不行,我没小票,也退不了。”

“反正我用不上,我们都用能录音的那种,你将就用着吧,再贵的笔,要是没人用,就是废品。”

她的语气特别正经,很像那么回事,沈延卿一愣,就信了。

等他回了家,打开盒子把笔拿出来一看,深蓝色的笔杆,镀铂金的笔帽,笔帽和手工打造的K金笔咀上饰有小王子和狐狸图案,还镌刻着独立编码,笔夹上刻有一颗黄色的漆面星星。

这支笔真漂亮,他叹了口气,拿起笔来轻轻的摩挲着,却在摸到笔夹时愣了愣。

手下凹凸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举起来一看,却是小小的三个字,沈延卿。

她弟弟送她的笔会刻他的名字?

沈延卿一愣,随即失笑,“这个人还真是……”

第六十五章

沈延卿的新办公室在门诊大楼三楼, 这层基本都是外科诊室,他的那间位于东边的心血管外科区域内。

经过他这件事后,沈长河一拍桌子, 让人把门诊大楼每个诊室原本的门锁都戳坏了锁眼, 在外面加装了锁头。

当时有人问这是不是不太好看,沈院长眼睛一瞪,“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在里头是给人看病的,关那么严实门是想搞幕后交易?稍微掩一下就得了!”

他火气大得很, 自己的儿子还在ICU没出来,他让人换个锁怎么了!?

也没人敢跟他顶嘴, 毕竟他刚跟嫌疑人家属吵过架, 一句“老子辛辛苦苦培养的儿……人才叫你们一刀砍没了,不私了!绝不私了!”嚷嚷得整个医院都抖三抖。

“沈医生早上好。”三楼的导诊护士见到他, 连忙笑着打招呼。

周护长闻声从主任的诊室走出来,拉着他看了看,“精神挺好, 周洲那小子还担心你这两天情绪不好,又不敢亲自问你……”

沈延卿失笑, “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周护长拍拍他肩膀,眼睛一抬,看见电梯口走出来的人,忙抬手招了招,“小庄,这边。”

沈延卿有些惊讶的扭头过去看,就看见一个瘦高的短发女生正大步往这边走,挂的工牌是白色的,不是实习就是住培。

“延卿, 这是科里这个月的规培医生,庄娜,接下来三个月她就跟你的门诊。”周护长给他们互相做介绍道,“小庄,这是沈医生,以后你就跟着他学习。”

她给他们互相介绍就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一趟护理部。

“沈老师好。”第一次见面,庄娜有些拘束,还正儿八经的跟他鞠个躬。

沈延卿吓一跳,忙侧身躲开,“……呃、不用不用。”

倒把他也弄得拘束起来了。

愣了愣,又稳稳心神,这才转身往自己诊室走,边走边道:“小庄是吧?以后要多麻烦你了,主要就是帮我写一下病人的病历本,然后给我签字,我手不大好,你知道的吧?”

庄娜赶紧点点头,“知道的,主任跟我说了,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帮您写病历。”

顿了顿,她又道:“您放心,我写字很快的。”

“……好。”沈延卿顿时失笑,其实现在他打字也不见得能有多快,“我的病人可能不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给你讲了课的话我隔天要提问的。”

“要是考核不过关,我会跟医教科申请让你多留几个月。”

一秒钟就严师上线。

庄娜忍不住吐吐舌头,然后还是很利落的应道:“好的,我记住了。”

师生二人走到真是门口,门边上钉着一块红木色的牌子,牌上白色的仿汉隶字体写着“应诊医生:沈延卿”这几个字,从前看了没什么感觉,现在却难免有点感慨。

就像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一个人身边一样,似乎命中注定,其实全是自己的选择。

桌上摆着三束花,还都是百合,他有些诧异,拿起卡片看了一眼,都写的是:“祝贺沈医生复诊。”

刚好门诊护士进来给他开电脑,便问了句:“小宋,这花是谁送的?”

小宋护士开了电脑,笑眯眯的应道:“是你的病人啊,听说你今天复诊,有人大老早就亲自送花来了。”

“还说要挂你的号复诊呢。”

沈延卿没想到复诊第一天就收到这样的善意,因为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接触过他们了,也没有通过任何渠道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复诊了的消息。

见到的第一位病人就是老病人,一年前沈延卿曾给他做了腹主动脉瘤的手术,这是满一年了来复查的。

“沈医生,你能复诊真是太好了。”病人颇有些兴奋的对他道,“以后我复查就都能来找你啦。”

沈延卿笑笑,从记忆里调出关于这个病人的资料,又看过他带来的之前三次复查的结果,然后道:“来,躺下我给你做下检查。”

他的右手不甚灵活了,甚至连感觉都迟钝许多,不过好在他的左手还很灵活。

腹主动脉瘤术后的患者,要在1、3、6和12个月时定时复查,复查项目除了血液验化和超声,还要加做CTA,为的是观察流体形态的变化、人工血管的位置以及病人下肢血管的情况。

“先去把检查做了再回来我看看。”沈延卿把庄娜写好的检查单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低头补上自己的工号,1473。

或许是复诊第一天,知道消息的病人还很少,他早上的门诊就很空,一个上午就看了十来个人,跟隔壁诊室排长队的阵仗一比,简直是门可罗雀。

他也不在意,没人的时候就拿本外科学的教科书,给庄娜讲课,“我们科常见的疾病分四大块,一是先天性心脏病,如动脉导管未闭、房间隔缺损、室间隔缺损、法洛氏四联征等等,以前我手上这样的病人不少,你可以进住院系统里搜一下出院病例。”

我想牵你的手

  • 作者:山有嘉卉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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