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沈延卿正喝着她亲自给倒的水在心里美滋滋呢,闻言一愣,随即心里一惊,赶紧摇头找理由,“不成的,我妈还要关心学生的成绩,要关心他们的志愿和专业,还有的学生万一考不好了怕想不开要做思想工作,下个学年她去教高二,假期还要备课,很忙的。”

江汨罗抱着十五,嗯了声,“我就问了一句,不送就说不送,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我这不是……”他想要辩解,却抬眼就碰上她含着了然笑意的目光,一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顿时弥漫上心头,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

和她对视一眼,立刻就别过头去,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窘迫。

可是江汨罗仍然看清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看了一会儿,见他越来越有要慌了手脚的趋势,忍不住失笑,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今天有虾,你想吃烤的还是红烧的?没煮饭,我打算做鸡丝凉面,可以么?”

梁睿是军区医院这次新系统的工程小组成员之一,端午节过后系统就要交付使用了,他要和同事们一起入驻医院,参与系统安装调试和员工培训。

他没有想到这位沈主任看起来这么年轻,穿着白大褂,神采奕奕,一双明亮的杏眼熠熠生辉。

听说他还是公司的二老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瞅瞅人家茂盛的头发,梁睿想想自己早晨起来洗漱抓下的一撮头发,顿时酸成柠檬精。

“这里就麻烦各位了,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开口,我们一定配合好你们的工作。”沈延卿见过他们,然后又要赶去院办开会。

临走前经过梁睿,他忽然停下脚步,笑眯眯的问:“你是梁睿罢?”

梁睿愣了愣,啊了声,“……沈总……哦不,沈主任,您认识我?”

“听人提起过你,年少有为,挺好。”沈延卿笑着点点头,却没说是谁告诉他的。

梁睿便以为是周总说的,顿时有些激动,艾玛我老板那么看好我啊!?

“您放心,我一定继续努力。”

“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有什么困难和意见尽管提,我能解决的都解决。”沈延卿点点头,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中午请你吃饭。”

说完他便急匆匆走了,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白大褂衣摆,被同事们报以羡慕目光的梁睿心里既激动又疑惑。

我二老板怎么对我那么好?

第六十一章

一个几千职工的大单位更换工作系统非常复杂, 一不小心就会系统宕机工作停摆,尽管沈延卿和同事们小心再小心,也还是出了问题。

药房出了问题, 有的病人要退药, 原本只需要在系统里勾选需要退掉的药品就可以,现在却不行了,还有就是医生开的药有的能显示有的不能显示,顿时就乱起来。

一发现这个问题, 沈延卿立刻就指示工程师关闭了药房的系统使用功能。

没一会儿,药剂室的张主任就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好, 语气语气火急火燎的, “这儿还有好多病人等着拿药呢,再不快点就乱套了!”

沈延卿估算了一下时间, 然后道:“恐怕要到十一点才能重新开放,这样,麻烦大家先用最原始的办法顶一下。”

最原始的办法当然就是拿扩音器叫号了, 这种做法既慢,又费嗓子, 可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慢总好过乱。

沈延卿想了想,又跑去库房找到个喇叭,能录音的那种,往里头录了一句:“本院正进行信息管理系统更换,挂号、就诊、缴费、取药速度较慢,各位患者请配合工作人员的指挥,多多包涵,抱歉。”

然后叫个人来给药房送去, 在取药窗口放着,循环播放,音量足以响彻整个门诊一楼。

张主任:“……”有点儿在老家收破烂内味儿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经过一开始的忙乱之后,工作总体还算顺利,只是新系统,许多医生难免用得不熟练,连开药都慢很多。

梁睿和工程组的同事们都有些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问题,有些他们觉得好得不得了的功能,到实际使用的医生那里,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比如写病历时诊断那一块,有的病有好几种分型,系统有可能收录不全,旧系统是可以手动补充完整,但新系统却改了,手动补全部分打印不出来,这就很让医生们恼火。

“病例要求准确性,怎么能模糊不清,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太坑了,这入院诊断还不清楚的为什么不能加问号非得写待查?”

诸如此类,沈延卿在一早拉好的医工部信息系统意见反馈群里看到了不少,但他想了想,又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因为这些都是小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保证系统能用,不出程序性的差错。

这个问题到下午就解决了,紧接着是马不停蹄的培训工作,按照事先制定的工作表,先是医工部尤其信息科的工程师们接受培训,然后工程师们分头去培训各科室。

傍晚,第一批接受培训的本院工程师们已经下班,沈延卿却还留在办公室,值班的小张被打发去点外卖了,他一个人在录制系统操作视频。

这还是梁睿提醒他的,“有视频的话,如果培训之后忘了,或者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参与培训,就可以跟着视频学习,会更快掌握系统的使用方法。”

沈延卿想想很有道理,于是答应了下来,转头道:“小张,给梁工多加个卤鸡腿。”

梁睿:“……”我怎么感觉回到了小学考试得了一百分那天???我妈给我奖励就是这么说的:)

沈延卿工作忙碌,江汨罗也不轻松。

容城已经进了梅雨季,天一直都没有开过,一直阴沉沉,这几天收治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小流浪,来的时候都是脏兮兮湿漉漉的,有的甚至生命垂危。

江汨罗一大早就接诊了个被好心人送来的小猫,是个被虐待过小可怜,“家养的,你看爪子都剪了,野猫哪有剪爪的,说不定虐待它的就是前主人。”

“真可怜,眼睛都坏了一只。”丁洋看着它因为感染而瞎了的一只眼,叹口气。

江汨罗轻手轻脚的给它检查伤口,不小心碰到它的肚子,立刻便凄厉的叫起来,但它腹部并没有外伤,她以为它是有内伤,可检查结果又没显示有。

这时才忽然想到,它可能以前挨打时,总是被打在这个位置,所以形成了条件反射。

这只可怜的猫被好心人收养了,或许它从此以后就能过上相对安稳和幸福的生活,不用再担心被虐待,不用害怕吃不饱饭。

“可是同时,它的生命长度也所剩无几了。”江汨罗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连日不开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傍晚,天色已暗,她都打算下班了,孟菲菲却告诉她来了客人,带着三只捡来的小奶猫。

送它们来的是个大叔,“我在我们公司旁边见到它们,正喝雨水呢,别人喂的猫粮都是给大猫的,不适合它们,都淋透了,我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就给送过来。”

这三只小猫一只是橘猫,一只小狸花,还有一只小三花,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毛都粘结在一起,看起来蔫头耷脑的,可怜极了。

江汨罗和丁洋拿毛巾替它们擦干水,然后裹起来,一个个查看齿龄,都是两个月左右。

等检查完确定没有猫瘟猫鼻支猫传腹这样的传染病之后,她道:“有点小感冒,别的问题都没有,很健康,您是要自己养还是怎么说?”

大叔摇摇头苦笑,“我也想养啊,可家里已经有两只了,而且我老婆上个月查出了胃癌,得住院手术吃药化疗,家里实在……负担太重了……”

“我女儿还在读书,要明年才能研究生毕业,公司的效益也不太好,说不准哪天就失业了,实在是养不起它们。”

这个时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现实不是不是某博某乎的人均985年薪百万,而是一旦生病了就可能看不起病吃不起药,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可能被公司炒鱿鱼,是年轻人在职场上受到的种种职场暴力……

成年人的世界,都太难了。

江汨罗点点头,“好,我们医院会替它们寻找合适的收养人,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谢谢谢谢,我就是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医生您放心,它们的医药费我都会付的,就麻烦你们照顾了。”大叔连声道谢,又有些舍不得的摸摸三只小猫的头。

江汨罗点点头,开出了缴费单,仁心医院待收养的小猫咪就变成了六只,其中四只还没有找到人家。

“丁洋,给它们喂点感冒药,放进笼子里吧。”

交代完这个,江汨罗就下班了。外头的雨依旧下着,她撑着伞,还要拉住初七,阻止它去喝路边的雨水,上了车,它一抖身子,座椅就全湿了。

“也不知道你爸爸到底在干嘛,又不来接你,再这样下去你别回去了,给我家当狗狗算啦。”

江汨罗一边开车,一边嘀嘀咕咕的,初七听了就昂了声,好像很赞同她似的。

晚点沈延卿上她家来接初七,这话又当他面说一遍,还问他觉得意下如何。

沈延卿撑着额头靠在沙发角落里,望着她无奈的笑笑,“给别人我舍不得,但要是你要,也不是不可以。”

江汨罗啧啧两声,“看不出来你还挺信任我。”

“是啊,信任你。”他叹了口气,“江医生,我用初七跟你换碗饭吃怎么样?”

初七:“嗷——啊——?”我就值一碗饭?你不再商量商量?

江汨罗失笑,转身去厨房,半晌端出来一个碟子,红烧肉被拨到一旁,白色的米粒被肉汁染上让人食指大动的暗红和油亮,还有两个盐煎鸡翅。

另有一小碟的开水泡菜,“青菜没有了,这泡菜是我新买的,以前没吃过,你试试。”

沈延卿拿着饭勺看一眼碟子,满足的笑笑,“蛮好的了,我还以为要饿肚子。”

江汨罗乜斜着眼朝他嗤了声,现在外卖业务这么发达,就算不会做饭,哪怕就是半夜,也不会饿肚子,他骗谁呢这是。

他在一旁吃饭,江汨罗就抱着十五在客厅看电视,猫姑娘喜欢看电视剧,她偏想看纪录片,一换台它就嗷嗷叫。

江汨罗烦死它了,“你怎么这么讨厌,这是我的电视!你走开!”

十五:“喵——昂——”你给我换回来!

江汨罗不理它,双腿一缩就盘在沙发上,看都不看它一眼。

小动物都是很敏锐的,很快它就发现江汨罗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又挪过来,直起身子扒在沙发边上,伸出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碰碰她小腿。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点讨好,亮晶晶的,江汨罗顿时心软下来,伸手捏住它脖子后面的一坨肉,将它提进怀里。

“等妈妈看完这里再让你看电视,下次不许这么霸道了,电视只有一个,不能总是你看,两个哥哥还喜欢动画片呢。”

“喵——嗯——”

“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每个人都看一会儿。”

十五讨好的钻进她怀里,半晌露出半个头来,盯着不远处还在吃饭的沈延卿瞧。

见它看着自己,沈延卿夹泡菜的手顿了顿,朝它笑笑,看它又把另半个脑袋也伸出来。

吃完饭,沈延卿终于抱到了十五,没一会儿,初一也跳到他身上,两只猫一左一右的坐在他大腿上,江汨罗看一眼笑道:“真真像个人生赢家,左拥右抱。”

沈延卿笑着摸摸它们的背不说话,只垂着眼,笑得有些心事重重。

江汨罗没有打扰他,继续看纪录片,半晌,听见他忽然开口问道:“阿罗,你说……要是你是我,会想回到临床吗?”

“……嗯?”江汨罗一怔,有些错愕的扭头看向他,“……什么我是你?”

她问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顿时又回过神来了,“哦,你说的是这个啊……”

“如果我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我想我回临床的吧。”她一面说一面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捏了捏。

沈延卿问为什么,她轻笑一声,“因为一来我只会这个,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如果不让我当宠物医生了我都不知道能去干嘛。”

“其次呢,你能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说明有人劝你重返临床,或者你自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延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又笑,声音陡然变得柔软起来,“沈先生,你爱这个职业吗?爱那个被称为医生的你吗?”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过那些每天都会见到的病人?会不会担心他们以后找不到能托付的人,哪怕只是自大的想过,要是没有你,他们该怎么办?”

“你学了那么多的本事,难道就甘心像现在这样?一身才华无处施,待到年老空余恨。”

沈延卿这时抬头,对上她的眼,定定的,仿佛要穿过她看到别的什么。

她问的这些问题,他全部有答案。

爱,并且为自己的一身白衣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不是自大,是真的为自己的病人感到心痛,在他受伤后,之前安排好的一百多台手术全部取消,他的病人们,有些远道而来,找到希望,又重新陷入求助无门的境地。

至今他都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他不甘心,总觉得有朝一日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阵地,却又怕再次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他变得不敢去信任自己的病人。

江汨罗歪歪头,“其实你问我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是没有参考价值的,因为我们处境不同,如果我不当宠物医生,就只能回青县帮我姑姑守铺子然后嫁人生孩子了。”

“你要不要回临床,别问我,问问你的心,please fllow your heart。”

她的英文发音是英式的,很标准的牛津腔,有些淡淡的优雅,让沈延卿想起高傲的猫。

她看似没有给他答案,但又处处都是答案,沈延卿想到这点,又免不了失笑。

这个人啊……

医院的工作在工程师们加班加点的忙碌下渐入尾声,剩余一些比如开检查时具体某个项目是从大项目里勾选还是单独勾选小项目之类的小问题留待接下来继续修复bug,基本已经不影响使用。

至于对系统的使用熟练度,就只能交给时间了,沈延卿相信,高强度工作下的同事们肯定可以很快就熟能生巧。

这天下班还是晚,沈延卿在电梯里和沈长河不期而遇,被他叫住,然后又递过来一盒燕窝。

“上次的吃完没有,你妈很担心,又叫我买,我就说不用么。”他嫌弃的看一眼儿子。

沈延卿不接,笑眯眯道:“那你拿回去给我妈吃呗。”

沈长河沉默一下,把燕窝盒子往他怀里一放,“我看你是想你老子被削死。”

沈延卿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沈长河看他一眼,忽然又道:“系统基本已经好了,接下来……回门诊的事,你想好没有?”

说完他有些担心的瞟了一眼他。

“等一审结束再去罢。”沈延卿没叫他失望,应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猛地舒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放下了,觉得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变轻。

沈长河闻言愣了愣,随即一喜,“……好,我提前让人给你准备诊室。”

“叮——”

电梯门开了,沈延卿看一眼他深绿色的军装,还是那样板正的身影,可他的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最近军区有军事演习,军区医院需要配合演习,他最近几天都在开会。

他想到这里,忽然说了句:“爸,你多保重。”

第六十二章

沈延卿跟沈长河的关系就像很多同龄人跟父亲之间, 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曾将他当做英雄,又渐渐互相对峙,到能理解他的苦心时, 他已经成了老人。

或许是雨天总容易勾动人的愁肠, 他难得对沈长河说一句温情脉脉的话。

可是沈长河的背影顿了顿,回头却说了句:“你要是还不累,就回头尽快处理好剩余的问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三天内我要听到你的汇报说问题都解决了。”

沈延卿嘴角一撇,“……知道了, 沈院长。”

他才应完, 沈长河那辆黑色的奔驰车就从面前疾驰而去,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等又过几天, 新系统一应事务都处理完毕,培训也做完了,已经是周日, 延洲的技术组要撤出军区医院了。

临近中午,沈延卿说要请他们吃饭, 看了一圈,没看到梁睿的身影,就问了句:“梁睿呢,怎么没见他?”

虽然点小嫉妒梁睿独得二老板青眼,但他的同事还是替他应道:“梁睿家里有事,昨晚就请假走了。”

沈延卿闻言眉头一皱,家里有事?阿罗有提起过?

他想了想,确认是没有的,昨晚他去江汨罗处接初七顺便蹭饭, 结果碰上江汨罗在给初七洗澡,说是因为它在回来的路上跳进小区的荷花池里了,一身脏兮兮的,不洗就发臭。

她忙着一边骂狗子不听话,险些把她也拖进水池里,一边打着沐浴露奋力的给它搓澡,根本就顾不上他。

连晚饭都是他自己去冰箱取出来自己热的。

吃饭的时候她又一直在追着初七要给它吹毛,狗毛在屋子里到处飞,他听她抱怨道:“我就该把你拴在外头,你爸回来直接带走,费这劲儿给你洗澡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家的狗狗。”

“昂——”初七嚎一声,抬起爪子扒拉一下她,小眼神亮晶晶的有些讨好。

沈延卿听了,在心里替狗儿子补齐对白,它可以是你家的:)

临走前江汨罗只把初七洗澡用的沐浴露给他带走,“狗狗的猫不能用,你拿走罢。”

再多的话就没了,沈延卿确定她没提过家里有事。

那是突发的急事?他想到这点,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着急,连忙发信息给江汨罗,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江汨罗没有回信息,他等了片刻,这才把手机收起来,和大家一起去吃饭。

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时分,江汨罗正在帮江媛杀鸡宰鸭,一边用小镊子拔干净鸭翅膀上的细毛,一边跟她确认上山时间。

“是十二点半去么?”

他们家把去祭祖都叫上山,江汨罗也不知道来历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墓地多在山上的缘故罢。

“是啊,回来大概一点多差不多两点,还可以吃午饭。”

因为是给江夙生迁坟,程序没那么复杂,而且时下丧葬风俗早就简化,江媛甚至没打算请左邻右舍吃顿饭。

郑树和郑秀芝两口子也来了,因着江夙生的关系,两家人早就该熟识,却隔了几十年才第一次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郑秀芝做得一手好菜,正帮着把煮好的鸡捞出来过冷水冷却,等沥干水以后斩件,倒入糟卤腌上,放进冰箱后又回头帮江做卤鸭。

江汨罗和梁睿按照吩咐把祭祀用的东西放进篮子里,听郑秀芝跟她说着糟菜怎么做,“你回家了买一袋子糟卤,把想吃的菜啊肉啊煮熟,完了糟卤一倒,放冰箱腌个半天甚至过夜,夏天吃别提多舒坦了,还方便。”

她听着就哎了声,闻到一股卤料的香气,又顺嘴问一句卤料包怎么配。

江媛就道:“回头给你写,自己去市场买。”

这你说着话,郑树来道东西都装好了,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他说的东西,是指墓碑和锄头铲子,还有一头刚刚烧制好取回来的小乳猪。

“鸭子就泡着卤吧,咱们走。”江媛一盖锅盖,摘了围裙就往外走。

江家的动静不算小,大半个月前江媛就张罗着算日子和做墓碑,家里头又没谁病重或者意外,为的是谁,在这个小地方根本瞒不了人。

一时间大家都知道江夙生回来了,以前关于他的某些传闻又被重新提起,当年孤立江汨罗因为她是“野孩子”而不和她玩的那些孩子也早就长大,已经明白小时候做过的这些是错的。

他们在网上呼吁关注校园暴力,但他们曾经也以如今自己不齿的手段伤害过同龄人,许多人想起难免愧疚。

这次江汨罗回来,因是周日,遇到了几个曾经的同学,他们有的直接跟她道歉,她笑着说都过去了,有的虽然没说出口,但看她的眼神都流露着愧疚,她也笑笑不在意。

彼此的交流只有三五句话,不冷不热,说完就分开了,至于她原不原谅,她不说,他们想来也不曾在意。

很多时候,我们的愧疚和抱歉,只是为了叫自己心安而已。

江家的墓地在一片树林里,有些荒凉,周围没什么人家,但很久以前这里曾是江家旧宅的所在地。

江媛跟郑秀芝介绍道:“祖宗都是这十来年迁过来的,以前这里是宅基地,还打算在这里盖新房子,后来有机会买了现在那块地嘛,那边人气旺。”

“我跟我哥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阿睿跟阿罗也是,现在我哥葬在这里,也算落叶归根了。”

说着一指周围的桃子树,“他以前就喜欢吃桃子,那会儿家里穷,吃不上……现在叫他可劲儿吃。”

她说着有些哽咽,即便已经放下那个人,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她记不太清他的长相,但回首旧事,还是难免伤心难过。

江汨罗连忙搂搂她肩膀安慰几句,她的状态好得多,或者说是没什么感情,毕竟没有真正相处过。

梁睿和郑树帮忙挖坑,江汨罗上前帮忙,江媛说的:“哪怕铲一锹子土也好,最后全一全父女情分。”

江夙生的葬礼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以前只有个衣冠冢,现在推倒重来,也只是将原有的穴坑扩大一点,把骨灰盒放进去,垒好土包,竖起新的墓碑,墓碑上落的款是江汨罗的名字,原来那个墓碑就在一旁挖个坑埋了。

一切都像新的一样。

供品一字摆开,点了香,大家轮流拜祭,江媛最后一个,洒了一杯酒,“哥,你回家了,有点简陋,你将就将就,等明年大家有空,再给你修屋子。”

江汨罗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墓碑的相片上,旧墓碑上是没有的,这次用照片,是她坚持挑了那张他刚考上警校时照的,当初丁大有就是靠着这张照片,替她在汨罗那里打听出许多关于他的消息。

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爽朗阳光,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但意外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回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江媛招呼大家往回走,梁睿扛着烧猪走在最前面,江媛推着梁东山,郑秀芝提着篮子,走最后的江汨罗和郑树拿着锄头和铲子。

边走边低声说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一些事。

“我托人查了一下贺明,问题不大,之前我们了解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在宁城出生,读到大专就出来帮他爸跑装修队,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开了装修公司,直到现在,基本没回过汨罗镇。”

“要说问题也有点,就是装修的时候用料以次充好之类的,跟你爸的事八竿子打不着。”

江汨罗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江媛跟郑秀芝的背影,点点头,“那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他爸那里,疑点太多。他家老太太还在么?”

“在,我也是想从老太太那里入手,不过我托的人接触了她一下,发觉她警惕性很高,恐怕需要时间。”

“我们又不缺时间。”江汨罗抿抿唇,又问,“郑叔,您托的人是谁,会不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没事儿,是我一个小兄弟,刚好在那边当片警。”郑树解释了一句,江汨罗就松口气。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才叹着气说出心里藏了许久的那句话:“我总觉得跟三十年前那场行动有关系,要是有证据就好了,这样他的死就不是意外,而是因公殉职。”

意外和因公殉职能得到的荣誉是绝对不一样的。

江汨罗闻言一愣,随即笑笑,“找到真想就可以了,烈不烈士,不要紧。”

走出树林,带着水汽的风一下子就将人裹住,先是缠得紧紧的,随即又松开吹远,就像许多年前发生过的旧事,那些在旧时光里的人,曾给她带来伤害,又终于走远。

回家的路上,江汨罗才看到沈延卿发来的信息,她这才想起昨天没说这两天有事不带初七了,忙回复了一句:“不是大事,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明天不上班,还要你自己去接初七了。”

“沈延卿:这个不要紧的,你没事就好,要是家里的事需要帮忙,千万记得跟我说。”

他回复得很快,几乎是她的信息刚发出去,他就回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住微信里。

江汨罗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姐,你听到我跟你说的话么?”梁睿一边开车,一边跟江汨罗说话。

大人们都上了郑叔的车,这边就只有姐弟俩,车厢里很安静,放着柔和的音乐,江汨罗原本想打个盹儿,结果不仅要回沈延卿的信息,还要听梁睿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打了个哈欠,“……啊?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见到我们公司的二老板了,他就在军区医院上班。”梁睿一撇嘴,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然后满脸好奇,“他居然认得出我,真奇怪,你说他是怎么认得的啊?”

江汨罗听着他的问题,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沈延卿跟自己的关系。

可还没想好,人家已经自己给自己解惑了,“肯定是听周总说的,周总跟我们开了N多次会,组里每个人他都记得,我就说嘛,有能力的人领导肯定得见,哎呀,我觉得我离升职加薪那天不远了。”

说着一拍胸口,豪气冲天,“姐你等着,等我发奖金了,给你买金子戴!”

江汨罗瞅着他满脸喜滋滋的神情,目光微闪,懒洋洋的应了声好啊,然后轻笑一声。

是傻弟弟石锤了:)

江汨罗和梁睿还在许县没有返回容城,但旧年一桩伤医案即将在容城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如期开庭审理。

在开庭前一晚,沈延卿回家住了一晚,他的代理律师登门拜访,同他说了一下基本情况。

“……听说你不出庭?那也没关系,何灿医生、陈秀生主任他们都会出庭作证的,我们的把握很大。”

“不过,因为你没有被致死,她大概率判不了死刑,我争取让她无期。”

沈延卿用右手端着茶杯,还可以见到小指有些微颤抖,闻言顿了顿。

片刻后才轻叹一声,“交给法律来判罢,对我来说,应该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但他并不打算原谅,仅此而已。

第六十三章

江夙生的骨灰归葬老宅墓地, 江家的事基本就了了,回来吃了午饭,江媛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容城。

“要是今天就回去, 我现在就去给你们买些鸽子蛋, 要是明天再走,我就明早去拿。”

附近有一户人家靠养鸽子致富,鸽子一个月才下一枚蛋,金贵得很, 市场上要五六块一颗。

也就是这两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梁东山吃药多身子虚, 需要进补, 江媛才舍得隔三差五买那么几个,有时候稍便宜些, 就多买点攒起来,给江汨罗寄过去。

“都请假了,明天才走, 今晚咱们可得好好唠会儿。”郑秀芝笑着回应道,又道让她别忙活, 鸽子蛋就算了吧。

江媛不愿意,“你们头一回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的,几个蛋就别客气了。”

江汨罗跟梁睿是家里最小的,没什么说话的份,于是在一旁拿着小零食招猫逗狗。

之前捡来的三只小猫养了这个把两个月已经胖起来了,尤其二黄和三黄两只橘猫,圆嘟嘟的,跟从前胖若两猫。

我想牵你的手

  • 作者:山有嘉卉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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