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江汨罗听了是既好气又好笑,“别理它们,面都凉了。”

沈延卿抬眼觑她的神色,见她笑了,忍不住松口气,坐下,拿起筷子来,“闻着就好香,肯定很好吃。”

哼,这人还算识相,要不然她就把他赶出去!

江汨罗哼哼两声,又起身去拿了两瓶饮料。

晚饭吃到一半,沈延卿忽然道:“周六园艺博览会开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放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他的心里却很紧张,几乎有些要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也怕她不答应。

江汨罗其实是没想答应来着,她现在的心情有点矛盾。

一方面,她对未来有些恐惧,和一个人发展一段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会怎样呢?她的生活轻松自在,如果多一个人,是会更好,还是变得一团糟?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是会理解她对江夙生的追寻,还是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她有许多的担忧。

但另一方面,沈延卿又是她遇到的最合她心意的人,这一点她也是最近两天才确定的。他性情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他的接近从未让她心生反感。他的生活简单,母亲与她也算熟人,还有他良好的家境和稳定的工作,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出于一种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对受了伤有点不便的沈延卿,总是难以硬起心肠。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她沉默了许久,在想怎么婉拒他的邀请。

但是抬眼却对上他饱含期待的目光,顿时又说不出口,反而抿抿唇,点点头,“……好。”

“那我十点左右来叫你。”见她同意了,沈延卿登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小月牙饺子。

他有些兴致勃勃的道:“听说有花艺大赛,有不少珍惜品种会亮相,还有现场切花表演,你这儿不适合养花,但去看看也是好的,还可以顺便学两手。”

“我妈估计也要去,她想去买点花苗,家里的绣球只有无尽夏和安娜贝拉两种,她想再多种几种,等过阵子都开好了,邀你去赏花可千万别拒绝。”

江汨罗看他难得一下说这么大段的话,心里有些错愕,又有点受到触动。

算了,他高兴,就随他好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么一想,原先的摇摆不定倒像是少了一点,她在心里又愣了愣。

面上却不显,“好。”

第二天上班,杨烨跟林晨不仅回到了工作岗位,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前天和段医生通电话,他听说大家这段时间大家坚持得很辛苦,于是决定提前一个月结束进修返回工作岗位,马上就要回归我们的队伍了!”

段医生叫段灏,是之前停薪留职去学习的那位。

这件事说完,大家愣了一瞬,然后炸了锅,没办法,这个惊喜有点大。

张裕翔拍拍额头,“哎呀,跟我一起去撸铁的小伙伴要回来了吗!好感人!”

“段医生在群里怎么没说?”叶梦忽然问道,他们医院可是有个职工群的。

“你傻啊,老段提前说了,院长再说不就没惊喜感了。”张裕翔吐槽她一句,又看看江汨罗,“老段回来了,阿罗的压力就小了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看猫。”

江汨罗耸耸肩,问杨烨:“院长,段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杨烨笑道:“这几天就回来了,下周一上班,一会儿护长给大家重新安排一下值班表。”

顿了顿,又道:“菲菲,你写一个招聘启事,找个助理,最好下周就能入职。”

何洛洛闻言笑道:“记得写诚征助理,喜欢和可爱的猫狗相处,爱动物,有爱心。可别写大实话,小心没人来。”

大家笑成一团,要知道实话可是:诚征助理,富有爱心,不怕被狗咬、被猫抓,不定时要清理宠物排泄物和不断地清洁消毒环境,要有好的抗压性,能和可怜的猫狗相处,不至于情绪崩溃影响工作。

这才是动物医师助理的真实工作,可是写出来的话,十个人里能有两三个不被吓跑就不错了。

段灏要回来了,不管出于终于可以减轻压力,还是老同事更好相处的想法,大家都很高兴,日子就在大家的期待中滑到周五。

下午,江汨罗接到了郑树的电话,“阿罗啊,我是你郑叔叔,我问到了一点关于你爸的事,有没有时间,咱们聊聊?”

江汨罗一愣,距离上次去许县,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不长不短,但因为江夙生的事隔得太久了,她没想到郑树会打听到什么。

但郑树的声音很郑重,江汨罗心头一跳,忍不住有些升腾起一抹期待。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道:“叔叔,周末恰好休息,我去看您罢,上回也没拜访婶婶。”

郑树听说,笑着答应了。

双方约好时间,挂了电话,江汨罗这才想起和沈延卿原本还有约,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没犹豫太久,就给他打电话说周末突然有事,“园博会我就不去了,你陪阿姨去罢。”

沈延卿一愣,“……那天你怎么没说?”

“哦,刚刚才突然约好的,我要去趟许县探望长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淡定,还是太过随意,沈延卿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哦了声,“……那就算了。”

声音有些冷淡,江汨罗一愣,正想解释,那边已经以还有工作为由挂了电话。

沈延卿下班来接初七时江汨罗诊室有客户,等她忙完要下班,才知道初七已经被接走,不由得惊讶。

孟菲菲见状问了句:“怎么,沈先生不是告诉你了么?”

江汨罗又一愣,她根本不知道啊,但面对孟菲菲,她还是点点头,“……啊、是。”

应完就匆匆离开,回到小区停车场,习惯性看一眼他的停车位,空荡荡的,再路过他住处楼下抬头仰望,那间房子也没有一点灯光。

他没有回来,江汨罗想。

等到上了楼,拿出钥匙来开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这人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医生:怎么哄一个生气了的男人,在线等,急。

沈主任:……哼哼←_←

第四十六章

其实沈延卿与其说是生气, 倒不如说沮丧和难堪。

毕竟江汨罗说是去探望长辈,这自然比去逛园博会要重要得多,园博会一直到十月份才结束, 什么时候去不行, 不一定非得这个周末。

但是她直接通知他不去了的爽约方式却让沈延卿如鲠在喉。

之前在他听来就是如此,哪怕她提前问一句可不可以取消,可不可以下次再去,他都不会觉得难受。

她直接说一句我不去了你和你妈去吧, 毫不在意,也毫无歉意, 沈延卿怎么劝解自己, 都觉得难受。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勇气,才对她发出这个邀约。

就像是你巴巴的把自己觉得最最好的东西捧到一个人面前, 这个人接了,你欢天喜地,刚要问她觉得怎么样, 就见那人转身把你送的东西扔垃圾桶里了。

然后毫不在意的跟你说:“哦,我觉得不怎么样。”

被忽视, 被慢待,甚至被弃若敝履,多令人难堪。

尽管江汨罗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无意为之,可是在沈延卿的感知里,就是这样的。

这种委屈他不曾受过,不知道是不是在一段感情里真的就先爱的那一方比较吃亏,必须受这种委屈,但也已经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但是他也不至于去怪江汨罗, 因为人总是分亲疏远近的,自己并不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在长辈和他之间,当然知道要选哪个。

他只是觉得委屈,和沮丧。

封悦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板着脸,气鼓鼓的样子,像人家欠了他钱,不由得愣了愣。

回过神来立刻怼了一下坐旁边的沈长河,压低声音问:“你又骂他了?”

沈长河捏着报纸,一脸茫然,“……谁?”

封悦朝沈延卿那边抬抬下巴,意思是你儿子。

沈长河见状想了想白天的事,然后摇摇头,“没有啊,今天省长他们下来视察,看了两个机器人,还表扬他来着。”

“……我问的是你,你扯省长做什么?省长是你啊?”封悦觉得这老头真是老了,听话都听不到点子上。

沈长河一撇嘴,“反正我没骂他。”

还跟他说再接再厉了呢!他还想咋的,想收表扬信啊?!

封悦闻言有些纳闷儿了,他爸没骂他,在军区医院那地方,能给他委屈受的也没有了,要不是在单位受的气,那是哪儿?

她脑子转啊转,忽然想到自己班上有个小男生,这次模拟考试成绩下降了,她找来谈话想了解情况,结果人家孩子说:“老师,我考英语之前跟她吵架了,所以没考好。”

当时封悦就听出来了,这个“她”是班上的另一个女同学,这俩孩子是一对儿,因为成绩都不错,老师和家长就都没阻止这段校园恋情,只关注着别出事儿就好。

封悦当时就把女生的卷子也翻出来,果然也大失水准,于是问:“那现在呢,你们和好了么?”

“和好了。”

“为什么吵架?”

“我给刘颜的朋友圈点了个赞,说她的自拍好看,她就不高兴了,问我是不是觉得她丑,我说不是,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夸她好看,我说那她是真好看我不能说假话啊,她就说我不喜欢她了,老师,我真的冤枉,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封老师:“……”你倒也不用跟我表决心:)

刘颜是这群孩子评选出来的校花,封悦沉默一下,问:“能不能保证高考的时候不吵架?”

孩子赶紧点头,“能能能!老师你放心,我肯定不惹她了,我再也不夸别的女生好看了!”

封老师:“……”说了你不用对我表决心你咋回事!?

想到这里,她再看沈延卿,就不自觉想到江医生。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坐了过去,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你这个星期回来,怎么没带猫回来啊?”

“又不是我的猫,带回来做什么。”沈延卿听见她问,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缺多少有点负气的意思。

“江医生最近还好吧?”封悦点点头,“我都好久没见她了,她的花养得怎么样啦?”

“……不知道。”沈延卿瓮声瓮气的应。

封悦立刻就知道,这孩子就是跟江汨罗吵架了,闹脾气呢。

顿时又叹了口气,“你呀,那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就要大气一点,她是女孩子,让让人家嘛,吵架伤感情。”

“你呀,这个性子……有什么事都放心里,不吭声,心思重,你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的,要同她讲,要沟通,不要等人家来猜,不然女朋友会跑的。”

被她你呀你呀的说了两句,沈延卿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听到后面脸都涨红了,“……妈您胡说什么呢,我不高兴关、关江医生什么事。”

“我胡说?”封悦嗤笑一声,乜他一眼,“好,我胡说,那你敢不敢指天发誓说你跟江医生没关系,你不喜欢人家?”

沈延卿目瞪口呆,望着封悦,不敢吭声,他哪里敢发这个誓。

“我、我……我不发!”

他丢下一句,立刻倏地起身,目光游移不敢去看封悦的脸,转身就上楼了。

“哼,这样的怂包居然是我沈长河的儿子,出息!”沈长河骂了句,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走到楼梯上的身影一僵,继而走得更快了。

“死老头子,再让我听你笑我儿子,我打死你。”封悦看一眼消失不见的身影,拿起一个抱枕扔过去。

江汨罗知道沈延卿生气以后,犹豫要不要跟他道歉,可是一来拉不下脸,二来又怕自己去说,人家没生气,反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这一犹豫,就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直接去了许县。这回和郑树是约在他家里,江汨罗见到了他的太太郑秀芝。

“婶娘好,上次来也没拜访您,真不好意思。”江汨罗一边寒暄,一边把带来的营养品递过去。

郑秀芝接过去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别乱花钱。”

他们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就老两口,难得有个子侄辈来访,都很热情,尤其郑秀芝,到底是做街道办工作的,拉着她就一个劲的问工作怎么样啊,有没有谈对象啊,搞得江汨罗都有点招架不住。

好半晌,寒暄够了,郑秀芝起身道:“你跟你叔说事情吧,我去买菜,一会儿在家吃午饭啊,婶子给你炒几个好菜。”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江汨罗摸摸鼻子,“真是太麻烦您跟婶娘了。”

“没事儿,她性子就这样,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郑树笑着给她倒杯茶,“坐吧,我跟你说说我打听的事。”

这才是今天她过来的正事,于是她连忙正襟危坐,“您说。”

“我前段时间去宁城,遇到一位以前待在清浦分局的前辈,他说当时的确有一位姓江的年轻人被分过来,是警校特招的,一来就被分去缉毒队了,应该就是你爸。”

“据那位前辈回忆,他跟你爸只见过几次,毕竟大家平时都有任务,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没见过了,听说是去出任务了,也就没问,直到他调走,也没再见过。”

江汨罗认真听着,适时发问:“所以我爸是毕业以后就当了缉毒警察,被派去出任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郑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还查到大概三十年前,容城的确发生过一起很重大的毒品贩卖案件,跟金三角有关系,抓获了一批核心成员,基本打掉了这个团伙,你爸参与的应该就是这个案件,但论功行赏时他没有出现。”

“为什么?”江汨罗问。

郑树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因为他是个卧底,是警方的红色线人,见不得光的。”

江汨罗呼吸一顿,愣了半晌,“……那、那他……怎么、也不回家啊?”

江媛说他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就不知下落了。

“是啊,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郑树又叹了口气,“组织也找不到他,完全联系不上,我刚才跟你说了,是基本打掉了这个团伙,不是完全,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经暴露,所以才没有和组织联系。”

“这场行动是什么时候的?”江汨罗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龄,“我二十七岁了,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在你之前,二十九、三十年前的八月,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郑树数数指头,肯定道。

“我也是八月的生日。”江汨罗愣了愣,“事情发生后两年我才出生,那……我妈是谁?”

郑树摇摇头,“这个谁也不知道,从宁城回来后,我托公安厅的同事私下查了查,阿罗,你爸爸的确是牺牲了,不过记录的时间是行动结束当天。”

“所以我爸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确定,只知道档案上他已经死了。”

江汨罗看着郑树,看见他点点头。

她顿了顿,又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爸当初暴露了,但是又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现在还活着,只是我们不知道?”

郑树听了她的猜测,一愣,随即目光复杂的看着她,“阿罗,你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但你要知道……”

“如果他还活着,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可能早就被那伙人同化了,不管自愿还是被迫,都可能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一旦……他出现的那天,就是伏法的日子。”

不管是谁,不管曾经做过什么贡献,现实都一样无情,功过两论,并且他不可能再用江夙生这个名字。

江夙生是英雄,只有死了的那个才是。

江汨罗的心顿时一凉,她没想到这层。不过她很快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毕竟这么多年都过了,“肯定已经死了,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联系家里。”

她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没办法知道我妈是谁了。”

郑树慈爱的看着她,“你是在汨罗生的,那应该你妈妈就是汨罗当地人,或许是个孤儿,才会跟了逃亡的你爸。”

江汨罗失笑,“是啊,好人家的女儿,怎么敢嫁给他。”

她倒不怀疑自己不是江夙生的亲生女儿,因为江媛说过,她跟江夙生长得有七八成像的,连吃饭拿筷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这么像。

“不管怎么讲,也是知道他的下落了,咱们也能放下心来。”郑树吁了口气,“以后……你就当叔这里是自己家,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言语,特别是被欺负的时候,别忍着,你也是有人帮忙的。”

江汨罗一怔,眼睛有些酸,忙哎了声。

他们谈完这件事,郑秀芝刚好回来,进门就说:“老郑,阿罗,我跟你们讲,今天买到好东西了,市场进门那家卤菜店今天那么晚了居然还没卖完,我把他家剩的碧螺春卤鸡爪子全买了,吃不完给阿罗带回去当零食吃。”

“哎呀,今天咱们家抠门的财务部部长难得大方哟。”郑树笑着挤兑她。

沈延卿早起,在家待到午后,按捺不住自己的脚,终究还是带着初七回了佳禾花园。

江汨罗的停车位上空荡荡的,想来早就出门了。

他撇撇嘴,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在楼下的小花园见到出来遛弯的庆姐儿,就叫了一声:“庆姐儿。”

庆姐儿正在摘花,听见这一声就扭头找人,看见是他就愣了愣,沈延卿以为她不认得自己,就笑道:“我搬家那天我们见过的,记不记得?就在这里,和……”

“和阿罗一起。”庆姐儿兴奋的跑过来,“我记得你,阿罗叫你沈先生。”

沈延卿愣了愣,又笑着点点头,“就是我。”

又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杜妈呢?”

“杜妈去煮饭了。”庆姐儿指指自家屋子的方向,“我摘花。”

“你帮我拿给阿罗好不好?上次她送我的菜好吃,杜妈说要谢谢她。”

沈延卿当然说好,她就笑起来,“阿罗好好的,是最好最好的姐姐,啊她不让我叫姐姐,嘻嘻……杜妈说她不喜欢被叫老了……”

她絮絮叨叨的,沈延卿点头应着,冷不丁听她问:“沈先生,你喜欢阿罗吗?”

沈延卿一愣,答应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庆姐儿的心智还在幼童,而小孩子都是有独占欲的。

可她却道:“你要是喜欢阿罗,我就跟你做朋友,怎么样?”

沈延卿闻言一笑,爽快的点点头,“喜欢,我喜欢阿罗。”

是啊,我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生气的,应该包容她。果然还是先动心的、爱得多的那方更吃亏。

第四十七章

江汨罗从许县回来, 是下午三点多,太阳正炙烈烘烤着大地,隐约似乎能听到几声蝉鸣。

她把车开进地库, 经过沈延卿往常停车的位置, 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子趴在那儿,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他回来了?

要不然……还是道个歉罢?到底是自己理亏,换了是谁, 都要觉得不高兴的。

她这么想着,急匆匆往回走。头顶的太阳照得人心烦意乱, 她撑着阳伞脚步急促, 可路过那栋楼的楼底时还是停了停。

还是不要上去了,万一人家正在气头上不让她进门, 岂不是很尴尬,而且啊……

要是被邻居们知道了,以为她去纠缠人家, 以后可就不必在这里住下去了。

流言蜚语就像三冬的刀,轻轻划过都能叫你皮开肉绽的疼, 在她漫长的童年至少女时光里,她曾经试过这种滋味,于是格外的不愿意再来一次。

“算了,我还是回去发个信息吧,行不行,不行拉倒。”她低声嘀咕一句,又哼哼两声就继续走了。

难得的打算任性一次。

沈延卿是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正瘫在沙发上睡得正好,初七卧在地板上, 看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正播放的动画片。

电话铃声把他叫醒,眯瞪着眼接起来,刚喂了声,就听那头有人说:“沈主任,我是江口分院的凌波,我们今天门诊部搬迁,调试设备的时候发现心电图室所有的心电图机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干扰,只能在电池供电状态下工作,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

在他说自己自己是江口分院的人时,沈延卿的意识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江口区在容城最边缘的地带,离军区医院坐公交车不堵的情况下都要近三个小时,那里曾经是整个容城治安最坏的地方,鱼龙混杂,又自成体系。

那里是没有什么好的医疗条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间卫生院为那里的居民提供医疗服务。不过,因为随处可见打架斗殴受伤的人,看跌打的诊所倒是不少,沈延卿小的时候,一度以为电视上那些黑帮电影都是在江口拍的。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终究是要整治的,治安是渐渐好转了,但也仅限于此,医疗、教育、经济,全都停滞在某一个阶段。

后来市政府不得已只好开始统一的拆迁整改,希望焕然一新的街区面貌能吸引企业过来投资,又动员一些学校搬迁或者在那边开分校。

原本沈延卿并不注意这些,因为他几乎从不踏足那一片区域,但有一天,他突然接连接诊了几个从江口辗转半天过来看病的病人,“医生,你不知道哟,我们看病好难的,要坐好久车,车还不多,唉……要是家里有车就好了。”

看病难,看病贵,一直都是这个国家医疗体系要面临的两大难题,沈延卿后来还了解到,其他同事也遇到许多这样的病人,“但有什么办法,那边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

两年前,沈长河在院办会议上提出要筹办新院区的建设,大家提了几个地点,其中青浦和江口两个区最被看好,前者是新发展起来的未来另一个CBD,后者有政府的政策支持,可以低价拿地。

沈长河回家在饭桌上提了两句,沈延卿就道:“江口罢,那边很多病人都要折腾很久才能过来看上病,太费劲了,医院么,当然要开在需要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选青浦?”

“我听星河说,我们学校一附院有意在青浦办分院,军区医院就不必去过去掺一脚了,省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沈长河当时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只想着自己学校,末了还是定了在江口办分院,折腾了一年多才建好,又要装修和采购设备,然后同时招聘和调派员工,直到今天搬迁,已经过了两年半。

听说那边仪器出了问题,沈延卿也不敢耽搁,“你们等等,我马上过去。”

说着他起身,也没去换衣服,拿着钥匙就要出去。初七玩野了心,看他出去就以为是去玩,咬着他的裤腿死活不让走。

沈延卿被它气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妥协,一边给它套牵引绳,一边数落:“你今天怎么这么烦人,啊?我是去工作啊,不是去玩啊,你这样不乖,把你带出去扔了信不信。”

“嗷——”

“走了走了,快点。”沈延卿拍一下它的狗头,催它赶快起身出门。

他下楼的时候,江汨罗刚进自家楼道口,完美的擦肩而过。

“初一,十五,妈妈回来啦。”江汨罗进门,把伞随手放在玄关柜上,一边进厨房放东西,一边问,“你们今天乖不乖啊?”

“嗯——”这是初一,应完懒洋洋的舔舔爪子。

十五啪嗒啪嗒跑过来,蹭蹭她的裤腿,“喵——”,我乖的。

她弯腰把它抱起来,挠挠它的头,走到沙发前身子一矮一倒,然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买的沙发太舒服了,躺下就不想起。

十五趴在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尾巴尖儿悠闲的甩着,江汨罗把玩着手机,刷着微博,却看不进任何一条。

给沈先生发信息,要怎么措辞才好呢?

直接道歉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哎。

要不然假装不知道这件事,问他明天要不要去园博会?

她翻来覆去做不出决定,一时间既唾弃于自己的扭捏,又疑惑为什么独独面对沈延卿就这么矫情。

沈延卿这时已经出了门,周六的街道一点都不堵车,他把车开得飞快,初七坐在后座吐着舌头看窗外倒退的风景。

一开始它还很兴奋,但过不了多久就不行了,太无聊啦,又不能出去玩,还有点……晕乎乎的。初七趴了下来,在偶尔就摇晃一下的车厢里开始打盹儿。

车开了近两个小时,在太阳西斜时到达江口分院的门口,一下车,就见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

“沈主任,你可算来了。”

“凌院长久等,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沈延卿转身去车尾箱拿工具包,一面同凌波寒暄。

凌波原来是沈长河为了江口分院特地从外地聘请回来的消化内科主任,四十岁出头,是本院最年轻的一位科室主任,现在调任分院院长,属于火线提拔了。

初七看见陌生人有这好奇,凑过去看他,凌波一愣,“……这是沈主任你家狗?”

“没办法,不带它出不了门。”沈延卿苦笑,又斥一句,“初七,老实点儿!”

他将初七拉在身边,只允许他离自己两步远,跟凌波一起往医院里头走。

还没正式开业的医院装修一新,空荡荡的,走路和说话都有回声。或许是这里的气息太过陌生,初七下意识的老实起来。

沈延卿顾不上管它,跟着凌波一起往二楼的心电图室走去,听他说着眼下的情况。

“也是下午才发现的,心电图机只能靠电池启动,整个心电图室的每一台机器都是这样。”

“其他的检查设备呢,CT、B超,都这样么?”沈延卿沉吟,眉头微微皱起来。

“现在正在检查,也是没办法,就我们几个,这边连工程师都还没有,只好把你叫过来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二楼,凌波的副手来告诉说其他房间的设备都好好的,“只有心电图室的出问题。”

凌波转头看沈延卿,“沈主任,你看这……”

“检测一下就知道了。”沈延卿一边说一边把初七的狗绳递过去,“还要劳驾凌院长帮我看一下它。”

“初七,坐。”

初七应声坐下,歪歪头,有些好奇,凌波看了忍不住揉揉它的头,夸了句真乖。

沈延卿按了一下心电图室内灯的开关,没亮,连接上通过电气安全分析仪检测,仪器出现了一句话:“No ground or isolated mains detected.”

“这是房间内的插座都没有连接地线,所以引起了严重电源交流电干扰。”沈延卿道,“这里的所有电源插座都是串联的,肯定有哪个插座出了问题。”

他准备逐一排查插座,却在第一个就发现了问题,告诉凌波道:“这第一个的接地端就没拧紧,接地不良,后面所有插座的接地就都是开路。”

边说边把这个插座的接地端拧紧,“再试试看。”

这回再开心电图机,就能正常使用了。凌波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解决了,不然还真不好跟沈院长交代,多谢沈主任了。”

沈延卿笑笑,接过初七,“这边没问题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哎,沈主任回见。”

初七上了车才发现,出来没多久就又要坐车了,一点都不好玩儿,于是怏怏的趴在后座上。

因着问题解决了,沈延卿回去的时候心情好许多,车速也放慢了不少,“好啦,别委屈了,起来看看风景,初七?”

我想牵你的手

  • 作者:山有嘉卉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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